了。”
接着书中抄录了宝玉的四时即景诗来形容其遂心如意之志,文字极尽香艳铺陈之能事。但这四首诗从细推来,很明显是一个文字游戏,作者自珍笔墨的炫技之作,其实当不得真。
宝玉二月二十二才迁入大观园,即景诗后方有三月中浣读《西厢》之事,不过一月之间,哪里倒过了四季呢?此其一;
“绛芸轩”本是他小时候的住处,此时倒又出现在诗中;而琥珀和玻璃都是贾母的丫鬟,亦不住在大观园中,可见这写的原是从前的生活。此其二;
“扫雪烹茶”之事在后文中是妙玉的一幕重头戏,诗中侍女倒已经深谙此道了,那妙玉又有何绝技可炫?可见这写的并不是宝玉的生活,而只是诗人自度而已。此其三;
从这三点看来,这首诗并不是在创作本书时为宝玉而写,或者是作者自己从前游戏笔墨的文字,因其香奁体风甚合宝玉,遂移于此;要么是作者此前某书稿如《金陵十二钗》或《情僧录》中的诗作,不舍丢弃,便又塞于此处,其实不合本回文意。
倒是诗后的一段文字颇为重要:
“因这几首诗,当时有一等势利人,见荣国府十二三岁的公子作的,抄录出来各处称颂。再有一等轻浮子弟,爱上那风骚妖艳之句,也写在扇头壁上,不时吟哦赏赞。因此竟有人来寻诗觅字,倩画求题的。宝玉亦发得了意,镇日家作这些外务。”
这段文字,一则清楚交代了宝玉在这一年的年龄是十二三岁,二则直射下文中他在薛蟠寿宴上说自己所能唯有一诗一画之缘故,更重要的是,诗社建成后,他将诸钗文字流传出去,曾遭钗黛正色反对,但是想来不过亡羊补牢,已是迟了,早已被那等轻浮子弟题于扇头壁上,吟哦赏赞。说不定,正是黛玉遭祸之缘。此为后话。
如今且说宝玉静中生烦恼,忽一日不自在起来,进来进去的只是发闷,所谓少年维特之烦恼,原本无名。茗烟因此弄了许多传奇角本与他解闷。
那一日三月中浣,宝玉便携了套《会真记》往沁芳桥边桃花树下细玩,因见桃花飞落,便想着要兜了桃花投入水中,谁知正遇着黛玉掮着花锄手执花帚而来——这是黛玉进大观园后的第一次亮相,竟然就是葬花。
这两个人的表现可谓大相径庭,却偏偏又心有灵犀,不但同为花怜,而且共看西厢。这是书中最美的画面之一,但正在情浓意洽时,宝玉被袭人叫走了,黛玉独自回房时,正听见梨香院小戏子在演练《牡丹亭》,遂起伤春之叹。为葬花而来,因叹曲而归,黛玉多愁善感如此,大观园岂不成了她眼泪的源泉,悲剧的舞台?
所以脂砚斋说:“观者则为大观园费尽精神,余则为若笔墨却只因一个葬花塚。”
书中有一段关于宝黛性情的分辨说明极妙:
“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他想的也有个道理,他说:‘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清冷?既清冷则生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故此,人以为喜之时,他反以为悲。那宝玉的情性只愿常聚,生怕一时散了添悲;那花只愿常开,生怕一时谢了没趣;只到筵散花谢,虽有万种悲伤,也就无可如何了。”
这形容得最妙,在宝玉眼中,大观园万事皆好,四时相宜,宛如神仙生涯;然而借黛玉的眼看去,却只见落花满地,只听哀曲动人,所有之良辰美景,不日便将作断壁颓垣,又何喜之有呢?
是所谓大观园之于林黛玉,恰如一个葬花冢矣。然而于宝玉,又何尝不是处处陷阱,危机四伏呢?
他于二月二十二迁入园子,三月中旬才和黛玉一同葬花,三月下旬就遭了赵姨娘和马道婆的魇魔法,养了一个多月方好。谁知刚过端阳节,又被贾环进谗言,因为琪官与金钏儿的事情被父亲毒打。
悲哀的是,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是他与黛玉第一次借戏言情,融洽之时却被袭人叫走;第三十二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更是宝黛情感最真诚的一次表白,又被袭人偷听了去。而袭人更是当夜就向王夫人进言,建议让宝玉搬出大观园。
可怜宝玉二十三回才搬进来,通共住了不到三个月,三十四回时袭人就已经惦记着怎么想法儿让宝玉搬出来了。宝玉捱了父亲的打不算,如今又被母亲与爱妾合伙算计着,还蒙在鼓里一丝不知,只想着让晴雯给黛玉送帕子拭泪呢。在最快乐无忧的温柔乡里被亲人与爱人出卖,世间不幸事莫过于此。
大观园既然是宝玉的青苹果乐园,那么迁出乐园即意味着贬落红尘,从这个意义上说,大观园无疑成了一道藩篱,隔开青春与世故。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当喜剧与悲剧有了明显的分界线的时候,那道界线,也就成了最大的悲剧。
宝玉住进大观园三个月,就已在面临着搬出的潜在威胁。但事实上,我们知道他是住了三年。
可卿梦托凤姐时曾道:“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这个“三春”,很多红学家解释作“元、迎、探”三春,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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