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提拔了四儿——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后来四儿被撵,宝玉向袭人感慨:“四儿是我误了他,还是那年我和你拌嘴的那日起,叫上来作些细活,未免夺占了地位,故有今日。”
如果袭人早知道会有今日,还会同宝玉拌嘴么?
更悲哀的是,这件事还没完。隔了几天,正月二十一是宝钗生日,因宝钗迎合贾母心理,点了一出《西游记》,又点《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说她“只好点这些戏。”又说“我从来怕这些热闹。”宝钗为了自辩,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还算不知戏呢。”又举出《山门》中一段《寄生草》来: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这是鲁智深入山门的一段唱,苍凉空灵,词曲尽美,且深含禅意,是北曲中难得的佳品,怎不让宝玉这样夙慧根重的人深有感触。
因为看戏,众人打趣那小旦相貌酷似黛玉,又引出宝玉、黛玉、湘云三个人的一场口角来,那宝玉左右为难,这一番委屈自然比受袭人气更来得深重,想起前日所看《南华经》,再想到今日戏文里唱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不禁大哭起来,提笔立占一偈云: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
是无有证,斯可云证。
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这一回,他已经不是在续庄子作文,而是认真在写偈子了。这明明是入了禅道,有些虚无看破的意味了。
难怪宝钗自责:“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都是从我这一只曲子上来,我成了个罪魁了。”
到底宝钗和袭人不同,看得深远,悟得周全。然而真真让人感慨的是:袭人是宝玉的第一个性伙伴,却偏偏是她第一次触动宝玉的禅机;宝钗是宝玉未来的妻子,丈夫最终的走入空门竟然由她而起,这真是天下最大的悲剧。
宝玉的这一次觉悟,又是由黛玉来做结论的——前一次是她自己来找宝玉,翻见那段续文,留下一首诗离去;这次却是袭人将偈子与她看,而她找了宝钗、湘云同看,又不当一回事地笑道:“你们跟我来,包管叫他收了这个痴心邪话。”真是“特犯不犯”。
那黛玉见了宝玉,劈面问道:“宝玉,我问你:至贵者宝,至坚者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宝玉哑口无言。三人拍手笑道:“这样钝愚,还参禅呢。”
这里已经明明白白地点出了“参禅”二字。可见宝玉确实有此心,有此悟。却倚仗黛玉的当头棒喝给唤醒了,宝钗又比出“菩提本无树”的语录典故来一番苦口婆心,终于让他收了悟道的心。
“黛玉笑道:‘彼时不能答,就算输了,这会子答上了也不为出奇。只是以后再不许谈禅了。连我们两个所知所能的,你还不知不能呢,还去参禅呢。’宝玉自己以为觉悟,不想忽被黛玉一问,便不能答,宝钗又比出‘语录’来,此皆素不见他们能者。自己想了一想:原来他们比我的知觉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寻苦恼。想毕,便笑道:‘谁又参禅,不过一时顽话罢了。’说着,四人仍复如旧。”
这一回,宝玉“由空见色”的一番体悟,终于又在黛玉谈笑风生的趣语巧问间被打消洗灭了。可叹的是,将来黛玉香消玉殒之际,宝玉再次参禅弃世,却有谁会妙语解颐,令其回头呢?
后文宝玉同凤姐被五鬼所魇,癞僧跛道赶来相救,曾手执通灵玉念了一首偈子:
“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
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
庚本于此有批:三次锻炼,焉得不成佛作祖?
好一个“三次锻炼”,真真触目惊心,不能不让我们想起癞僧跛道在开篇第一回向甄士隐说的那番话:三劫后,于北邙山相会。
后来甄士隐历经失女、火灾、倚仗岳父生活又饱经白眼等三劫,终于大彻大悟,跟随道士离去。
那么,宝玉的悬崖撒手,也自当经历类似的“失爱、失家、失意”之“三次锻炼”吧?
而第一劫,自然是痛失所爱——颦卿不再,宝玉只能“悬崖撒手”了。
三春过后大观园
大观园为省亲而建,元春因不忍花柳无颜,佳人落魄,遂使众姊妹搬进去住,又怕冷清了宝玉,使贾母王夫人愁虑,遂命他也进园居住。这就已经注定了大观园的不能久长——即使没有抄家,随着众姐妹的长大、出嫁,总会先后搬走的;而宝玉如今尚未戴冠,尚可与姐妹厮混,但终究住不了多久,年纪稍长时,就须顾虑男女大防,迁出园子的。
因此,最美大观园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悲剧,是注定了的青春藩篱。
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中写明,群芳入园之期择于二月二十二日,时为省亲后一个月,“登时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不似前番那等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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