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废柴的双重人生

九州国，汉州。

刘延是一个高二的学生，就读于汉州一所三流中学，说它是三流一点都没有冤枉它。据一份非官方的统计数据，汉州市的各种无业游民、流氓地痞、少爷公子，有四成是毕业于这所中学，于是，不知何时起，这所中学就被冠以了“四中”的称号。

其实刘延原本完全可以走上另外一条路。小学时期，他的成绩还不错，参加过几次数学竞赛还获得了名次，因而被保送至重点中学。但实际上他的天赋很普通，生性又有些懒散，在高手云集的重点中学没用多久就混成了一名标准的后进生。

班主任有些恨铁不成钢：“刘延，你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当初你可是保送进校的16个人之一啊！”刘延每回听到这个，面上现出惭愧，心里却是有些得意，毕竟，那时节能令他得意的机会太难得了。

老班又说了：“你倒是说说，你是希望老师对你严格还是放松？”这是老班最喜欢和学生进行的一个问答题，每个学生都知道标准答案是前面那个，所以哪怕他刚刚被教鞭抽了两记，依然会温驯得像绵羊一样回答：“严格。”那情景总让刘延脑补出一个画面：受虐狂抱着施虐者的大腿央求道：“再来一鞭！”

刘延也当过多次受虐狂，但这一回，不知脑子里哪根逆筋犯了，答道：“放松。”说完这个答案，他心里竟涌出些报复的快意来。

“对嘛，既然你想要老师对你放……”老班的话就像是被大象踩住了水管，嘎然止住。“叭哒！”不知哪个同学的笔掉落在书桌上，又“咕噜”滚下桌，“咔！”的一声摔到地上。

老班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门外：“出去！你给我出去！去放松个够！”

刘延多自觉啊，立马麻溜儿的滚到了门外走廊靠墙而立，而他更大的自觉体现在：自那以后，只要是班主任的课，他都会在上课铃声响起和止息的间隙，飞快地滚去了走廊上，贴墙站定，仿佛那面墙才是他的座位。老班进教室时看到他，愣了足有五秒钟，才扭头进了教室。对这种太过自觉的学生，老师一般都不好说什么，只能是听之任之了。

就这样，中考时，这门功课刘延只考了8分，顺利进入“四中”。

到了“四中”，刘延自由散漫的性子得到了更大的空间得以发挥。在周围同学大谈理想时，有人说：“当兵”，有人说：“教书”，还有人要“当官”、“当明星”等等，他却大言不惭地说：“我的理想就是开心！开心过好每一天，就是我的理想。”

在如此理想的指引下，一切行为的宗旨慢慢演变成了“令我开心的事我就去做，不开心的我就不做。”——数理化，太过枯燥乏味，还有那么多的公式要背，没劲，不如和同桌下两盘五子棋；文言文，晦涩难懂，看得太累，哪有看小说开心？

这些功课之中，唯一让他乐意听的只有历史，历史老师五十多岁，常年穿一身中山装，中度的脱发，一副黑框的高度近视眼镜。就这么一个貌似乏味透顶的人，竟然把一本由大量年份、数据、人名堆砌起来的历史书讲得精彩纷呈。

有一回，刘延无意在电视里看到一个评书的节目，眼睛一亮，然后，他照着评书人用的醒木去找了一块差不多大的木头，放在历史老师的案头。后来老头讲得兴起时，果然没忍住拍了几记，那气势，十足了！可惜这块木头最后被班主任收走，拿去当镇纸了。

这天，历史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虞渊之战”四个大字，又写下了“龙的传人”，问道：“同学们，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们九州国的子民常常自称为‘龙的传人’吗？”

“因为龙族。”

“对，因为开天辟地以来，龙族是第一个，在真正意义上，把九州大陆变成了一个大一统的国家。在此之前，天下九州，历代中原王朝真正控制的范围最多的时候只有六个州，其他一些属国虽然民义上归顺于九州，但在心理上并没有归属感，每当战事来临，他们往往只会作壁上观，如果见势不妙，就早早向敌方投诚了。而龙族在统一九州大陆之后，马上就统一了整个大陆的文字和货币，大力鼓励各族之间通婚，打破了族群之间壁垒，使各族人民开始真正融合在一起。

在龙族王朝之后，虽然也有其他的王朝兴起，但基本上还是沿用了龙族的制度，有些政策甚至到今天我们还在采用，由此也可见龙族王朝的成功，所以，后世就有文人自称是‘龙的传人’，这个称谓也一直流传至今。”

有个女生好奇地问：“老师，龙族的人长得什么样？和我们现代人是一样的吗？”

“这个……”历史老师用指节端了一下黑眼镜，皱了一下眉头：“确实有些古籍里记载了，在远古时代，各族人都有很非凡的本领，有的可以呼风唤雨，有的身材巨大，可与熊虎搏击，龙族呢，据说他们会腾云驾雾，善驭水——当然这些都是无从考证的，要知道即使正史也可能会有夸张的成份，何况这些野史？所以我们要用科学辩证的眼光来看。反正到目前为止，从发掘出的龙族王朝时期墓葬中的人类尸骨来看，与现代人的骨骼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说回来啊，”老头拿着刘延找来的那块木头敲了敲“梆！梆！”，止住了教室里的交头接耳，说道：“说到哪儿了？哦，对了，讲到了龙族的崛起，这龙族是什么时候崛起的呢，这就必须要说到今天我们要讲的‘虞渊之战’。虞渊，也就是今天豫州的余川县，在九州历929年，龙族和夏族在这里进行了一场决战。要知道，当时的夏族在九州大陆已经称霸了200多年，这200多年中，把周围大大小小几十个对手都揍了个遍，军事实力要远在龙族之上。所有的人在都觉得龙族是必败无疑，可结果呢，龙族竟然以五分之一都不到的兵力战胜了不可一世的夏族，这简直是世界军事史上的一个奇迹！”

刘延翻开课本，“虞渊之战”那一页画着一幅漫画，一群光着半边膀子的英武汉子，扑向一群全副武装，胆怯猥琐的士兵，不用问，大汉是龙族，士兵代表夏族。课本里对于龙族如何战胜夏族的经过却没有讲得很详细，大概的意思是龙族上下一心，而夏族虽则人数占优，却是军心涣散，没有什么战斗力。

“龙族是怎么赢下这场战争的？这一直是后世争论不休的一个话题，有的史学家说，是因为夏国出了叛徒，里应外合刺杀了主帅杨安之，导致夏军没了主心骨，才输了战役。还有人说，是夏族的后勤出了问题，因为夏军连年争战，国库早就空了，根本没有那么多军粮来支持这百万大军进行一场持久战，龙族恰好利用了这一点，采用了‘耗’字诀，待夏军粮草耗尽，不攻自破。还有说法称，龙族里有兴云布雨的高人，见夏军的营地扎在低洼之处，便引来了四海之水，将夏军将冲得死伤无数，不战而胜。”

同桌小声笑起来：“净吹牛！这不成了神话故事吗？真有那么厉害，还要那么多军队干什么？一个人就够了。”

刘延将花了半天功夫剥好的一小把瓜子仁塞进嘴里，慢慢嚼着，含糊不清地说道：“是啊，有这么神的话，历史上哪还有那么多旱灾、洪灾啊？人念几句咒语就搞定了。”

仿佛是回答刘延同桌二人的讨论，历史老头继续说道：“当然了，这些大都是后世人们的杜撰，真相，已经埋藏在这一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了。我个人的观点啊，说夏军后勤出问题还有几分可信度，叛徒之说就有点像后世小说家的演义，而什么兴云布雨之说就纯属无稽之谈了。

其实呢，我们人类有这样一个倾向，对于一些不能以常理解释的事情，会自然而然地往神秘主义上靠。所以，很多现在看来很正常的自然现象在古代往往会被归于神仙所为。比如打雷，古代人会想象是天上有个叫雷公的神仙拿着槌在敲鼓发出的声音，又比如日食，我们现在都知道这是一个正常的天文现象，但在古时候，发生日食可不得了。”

接下来，他又列举了历史上几次著名的日食事件，有的战争因此而发生逆转，有的王朝甚至因为日食而覆灭，而其中最有意思的一次日食发生在九州历1346年，当时朝中两党相争，每天上朝时，朝堂上仿佛成了菜市场，但凡一派有所主张，另一派必定极力反对。其争吵声，即使皇城之外都能听到。据说当时的皇帝每天上朝时自备两团棉花，待两派争得不可开交时，他便两耳一塞，神游物外了。

那天，两边正因为兴建黄河水利的人选问题又争上了，天色却暗了下来，起初大臣们还未觉察，仍自唾沫横飞，据理力争，眼见天色愈暗，相争的双方都快看不清对面的人了，内官们便掌起了灯，继续瞧热闹。

突然有侍卫慌慌张张进来，跪地报告：“不好了！皇上，太阳没了！”

君臣都是一呆，一位大臣斥道：“说的什么混帐话！太阳被云遮住了而已，这也来惊扰皇上？”

侍卫差点哭出来：“不是云遮住了，太阳就是没有了。”

那大臣怒道：“岂有此理？一派胡言！”

另一位大臣说：“吴大人岂可妄断此是胡言？”显然这位是另一派的。

眼见两派又有争起来的迹象，皇上赶紧起身道：“走！出去看看。”

君臣走到殿外，这才看到天地间已是黑沉沉的一片，天空中的太阳被一个黑影几乎完全吞噬，只剩下一线金边。

“嘎——嘎——”一群乌鸦在空中不断盘旋，这景象说人说不出的惶恐。

“钦天监！”皇帝道。

一个头发银白的老者上前躬身道：“臣在。”

“此是何天象？”

“这……此前从未有过此等天象……”

皇帝有些恼了：“此前没有，此刻便有了，你给朕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钦天监脑门上全是汗：“皇上圣明，臣实在不知。”

皇帝道：“平日里问不到你，问你时却什么都不知道，你说朕留你何用？”

钦天监“扑通”一声跪下：“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还好皇帝没有说下去，只是抬头看天，那一丝金边也终于隐没，太阳已完全消失，只剩下一个硕大的黑球，仿佛一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皇上，此乃不吉之兆！”一位大臣忽然跪地说道。

众臣均想：“你这不是废话？这般景象还能是什么好兆头？你这时候去触怒皇上，不是自讨苦吃吗？”同派的不免担心，对头们就觉得有热闹可看了。

“讲！”皇帝明显没多少耐心。

那位大臣道：“此等异想，自古以来，闻所未闻，很显然，是上天对我等不满。”

皇帝眉毛一轩：“你是说，上天对朕不满意？”

大臣们都吓傻了，这老家伙今天是吃错了多少药才敢这般胡说？同派的早有两个大臣跪地道：“皇上恕罪，谢大人口不择言，触怒了皇上，请皇上息怒……”

皇帝抬手止住那两位大人的求情：“谢瑾，你继续说！”

那谢瑾并没有想象中的慌张，气定神闲地说道：“皇上乃真命天子，上天关护还来不及，怎会不满？不满的只是对我们这些臣子，所以才现出此等异常天象。”

气氛有所缓和，皇帝慢慢道：“你继续说。”

谢瑾道：“其实上天如何想，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怎能知道？臣只能是斗胆猜上一猜，如果猜得不好，还请皇上恕罪。”

这是在向皇上讨要免死金牌了，众臣均想：“看你这老小子今日如何收场？！”

皇帝道：“恕你无罪，讲！”

“谢皇上！”谢瑾道：“上天因何不满？尽在这天象之中了。”

“怎么说？”

“今日天象简单言之就是‘太阳隐没，日蒙于天！’”

皇帝念道：“太阳隐没，日蒙于天……”

大臣们也小声念道着，开始都没意会，待念过几遍，众人都是心头一震，将眼光投向了先前呵斥侍卫的那位吴大人，心道：完了，只怪你这名……

这位吴大人名吴晓曚，据说他出生的那天清晨，恰巧起了点雾，因而得此名。

此时，这位吴大人面如死灰，身子不停地打摆子，直挺挺地跪下，颤声道：“皇上，冤枉……冤枉！这是谢瑾构陷！谢老贼！你为何要害我……”

这时候，谢瑾一派才知道这位同僚的用意，心里不由暗叫“高明！”要知道吴晓曚身居刑部要职，是对方派系数一数二的人物，如果把他拿下，对方的实力必然大打折扣。

皇帝扫视了众臣一眼，叹了口气道：“上天既有此意，我等也不可不遵，吴爱卿，告老吧！”

吴晓曚老泪纵横，但圣口已开，只能磕头谢恩，颤巍巍离开了。

事情发展到此，自然是一家欢喜一家愁，但你们以为就结束了吗？不，好戏才刚刚开始。（历史老头卖起了小关子。）

这时，吴晓曚那一派突然有人跪下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说吧。”

“谢陛下！”那位大臣道：“刚才谢大人说今日天象乃上天对我等臣子的启示，臣深以为然，然日蒙于天，未必不可解读为日冥于天。”

此言一出，谢瑾那边已经有一个大臣腿一软，坐在了地上，这个人的名叫舒桐暝。

他的官职虽不及吴晓曚，但在吏部很有上升势头，是这一派的中坚力量。因此，连同谢瑾，几位大臣连忙下跪为这人求情。

平心而论，“日蒙于天”已经有些牵强，这“日冥于天”就更有点扯了，可是这当皇帝，也像是一家之主，要一碗水端平，不然，另一边如何服气？于是，这位明日之星也抹着眼泪，陪着吴大人一起告老了。

正当两派大臣绞尽脑汁，想着对方这些人的大名跟“日”有无关联的时候，皇帝一句话，把他们的心思全招了回来：“两位爱卿一去，刑部和吏部便有了两个空缺，众位爱卿有无合适的人选？”

众臣眼睛一亮，两派的头面人物赶紧上前，可还没还得及说，却听皇帝摆手道：“不对，不对……”

众臣面面相觑，不明白哪里不对了。只听皇帝说道：“离了一‘曚’，去了一‘暝’，还不够。”

不够？一下子众臣心中不免又开始惴惴，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谁？只见皇帝抬头看天：“太阳仍陷于幽冥之中。”

可不是吗，太阳仍自黑漆漆的一团，大地也是一片黑暗，远处百姓家里已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既然幽冥已去，自然要希冀光明，”皇帝道：“众卿可有人名中有‘星’字？”

星，日生也，倒是很适宜。可满朝文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人名字里有这么个“星”字。

“没有？”皇帝有些失望，叹了口气。

却听角落里有个声音道：“微臣余航启奏陛下。”众臣让开空档，只见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跪伏在地，大臣们拼了老命都没想出来这人是个什么官职，怎地如此眼生？

好歹有个把人记起来，告诉身旁的同僚，这人是礼部一个小吏，这两天上司告病，于是顶替来上朝了，本以为躲在角落里混个过场完事，没想到幸福会突如其来。

皇帝道：“说吧。”

余航道：“微臣字星林。”

皇上一怔，喜道：“好！好！余卿家，就由你暂代吴晓曚的职位。”

这一下，两派的大佬们都不依了，纷纷下跪求皇上收回成命。

皇上怒道：“事急从权，余卿只是暂代，安抚上天的不满。”

谢瑾只能苦笑，“上天不满”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皇上如此任命也是‘遵从天命’，自己怎么反对？

说来也巧，此时突然有一丝光线射到殿前的广场，众人抬头一看，惊喜地发现，太阳终于露出了一丝金边，并且这丝光亮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发变得盛大。

皇上大喜：“余卿家果然是上天派给朕的吉臣，好事成双，你连舒桐暝吏部的职务也一并兼任了吧。”

大臣们齐齐变色，本朝自开国以来，还没有人能将两部的要职一肩挑，难道这个余星林真是上天所选？不然怎会有如此好运？

再看这位红人，正躬着身子，两眼直勾勾盯着前方五尺的地面，脑门上的汗珠就没停过，让人担心他会不会栽倒下去。

“最好倒下去，永远不要起来才好。”不少人暗自想着。

余星林十余载仕途，一无背景，二无钱财，三不会溜须拍马，所以一直在礼部郁郁不得志，没人愿意做的苦差都丢给他，比如今日上朝，上司知道无非又是听着两派没完没了的扯皮，于是这两日便装病躲在房里跟小妾下棋，让余星林替他去受这份罪。等到他最终知道了朝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两盒珍贵的翡翠棋子连同棋盘，都被他摔成了粉末，小妾也无辜遭了一顿毒打。

“余大人。”

感觉到衣袖被人扯动，余星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转头见是谢瑾，他有些茫然地望着对方，只见谢瑾笑道：“还不快谢恩？”

余星林心中巨震，环顾四周，终于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日食、日蒙于天、日生……日生为星！是我！终于轮到我了！！

他“扑通”一声跪下，匍匐于地，哽咽道：“谢皇上恩典！”

这一跪，从此，政坛升起了一颗灼灼耀眼的新星。如同此刻的太阳，终于挣脱了黑暗的束缚，散发出无比灿烂的光辉。

满朝文武，只有谢瑾看懂了一点，皇帝似乎已经厌倦了两派之争，于是有意栽培了这位新星，以求对两派有所制衡，所以他才会主动向余星林示好。

然而，此时连皇帝也没想到，他一手扶植起来的新生力量，在他百年之后，竟变成了一股无比强横的势力，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和破坏力远甚于当今两派，史称“星林党”。

九州历1346年的这次日食对九州造成的影响还不止这些，朝堂的这一场震动传到民间，变成了酒肆茶坊经久不衰的谈资和说书人的段子，据说自那以后，许多父母为新生儿取名必须要有一个“星”字，这也让取名先生费煞了苦心，尽管如此，同名的现象还是有增无减。

说到这里，有人可能以为这个故事会跟官场，政治明星，跟权斗有关，不，跟政治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日食的故事只是一堂历史课，或者说，一段评书。而我们要讲的还是一个关于废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