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杀手的温度

一阵风，卷起了地面的残叶，它们翻滚着，狠狠撞在门槛上。那风儿许是不死心，咋咋呼呼推开了窗子，卷向屋内，拂过纱帘。

床上的人猛地睁开了眼。

年瑾瞪着眼睛，喘气，一时难以平静，眼泪从眼角滑落，一路到了耳畔。她怔怔地望着水蓝色地帐顶，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疑惑。

床上的少女缓缓坐起，掀开罩在身上的被子。藕粉色的襦裙映入眼帘，年瑾眼中的疑惑更胜了，转头又瞥见床边摆放整齐的一双绣花鞋。年瑾轻轻呼出一口气，穿上了鞋。

正要越过阻挡的屏风，忽而瞧见梳妆台前的铜镜。年瑾侧过身，看清了镜中的女孩。是她，只是脸庞年轻了许多，身形也瘦小了些。

究竟怎么回事？她明明开枪自杀了啊？这个古色古香的房间，和现在的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瑾来不及再多想，朝门口走去。

有人先一步推开了房门。那人见到年瑾似乎有些惊讶，却很快收起了情绪道：“二殿下，要去哪？”

年瑾听见眼前的女人如此唤她，身体一僵：“二···二殿下？”

“二殿下，这是怎么了？”那宫女见年瑾神色不对劲，问道。

年瑾此时心里才有了些掂量，便装模做样的开口：“想出去走走，有何事？”

那宫女看了年瑾一眼，遂又笑了笑，道：“殿下，该服药了。”

年瑾看了看后面端着药碟的小宫女，点了点头，然后进了屋。药碗放在桌上后，那几人却仍未离去，年瑾心下也考虑了几分，端起了碗，正要用勺子喝第一口时，年瑾停住了，放下了碗。见那宫女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年瑾指着她开口道：“你留下，其他人出去。”两个小宫女面面相觑，却并未有要离开的意思。

年瑾看出了端倪，看着那个“大”宫女说：“我有话问你，让她们先出去。”那个宫女这才摆了摆手。

年瑾开门见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似乎没料到年瑾会这样问，狐疑的看着年瑾说：“二殿下不记得了？奴婢姓王，名丽，叫王丽。”

年瑾点了点头，又问：“我叫什么？”

王丽拧起了眉，道：“殿下可是烧糊涂了？您是太平国的二公主啊。”见年瑾的神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王丽道：“殿下和当今陛下同姓年，单名一个瑾字，是太平国的二公主。”

也叫年瑾。

王丽见年瑾似懂非懂的样子，神情严肃了几分，唤来了外面的小宫女：“红一，你拿着这个去一趟太医院。”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菱形的牌子。

秋日的夜晚说不上凉爽，倒有一丝寒冷。年瑾裹着被子躺在湖蓝色的帐子里。窗户拴住了，风儿再也推不开了。她又不是什么行善积德的好人，老天爷为何这样眷顾？一次崭新的生命。

从王丽那她大概了解了一些，这里的年瑾活得算不上差，至少比起她的生活，二公主算是活得平安健康的。太平国二公主的母亲，是一个奴婢，听王丽说好像叫做什么夏，至死连个名分也没有。

“母亲是怎么死的？”

“夏姑娘诞下殿下后，身体一直不好，病死的。”

这个二公主自小便没有母亲，不对，年瑾掖了掖被子，她的父亲也厌恶她。

她从小就在皇宫最偏最破败的院子里长大，院子外面有禁卫军，18年她居于这一方小天地，从未踏出去过一步。许是母亲怀胎时身体不好的关系，她从小便体弱多病。但终归流着皇家的血脉，也有人教她识得些字，于是二公主最大的爱好便是看书。

但是了解外面的世界越多，被束缚在这里就越痛苦。

“我就从来没想过离开皇宫吗？”

“殿下是个懂事的孩子。”

是了，二公主无疑是聪明的，一个体弱多病的公主离了皇宫她会活不下去的。年瑾从床上坐起，下床，来到书桌旁，推开了窗。

“二殿下那日高烧不退，如今看来，身体倒是无碍，许是精神上受了创伤。”

“二殿下，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此症老夫也未曾见过，先让殿下按时服药，过些时日再看罢。”

二公主体弱，入秋后感染风寒，病了几天，高烧不退。也许原主就这样病死了，所以有了她的到来，一次全新的生命。年瑾望着天上的一抹月牙，勾起了唇。

这些天，年瑾每日早起晨跑，她住的这地方，其实并不破败，或者说，还算华美，有小亭子，有小池塘，有草坪，要是没有大门口那些禁卫军，住在这里也挺不错的。

而这二公主的身子骨本就弱，也不爱锻炼，自然总是生病。只是光锻炼好身体这还远远不够，这里是皇宫，而她年瑾可不是那二公主，离了笼子就活不了的金丝雀，她想开始新的生活，第一步就是离开皇宫。但短期她不可能有能力离开戒备森严的皇宫，更何况现在她还人生地不熟。

年瑾的三餐，每次都很丰富，明明是个不受待见的公主，为什么在这偏僻的宫殿里可以活的这样自在？年瑾喝了口汤，看了一眼一旁服侍的王丽。很明显，这个院子里的宫女们都听她的差遣，这里一切大小事务都要过问王丽。

按理，王丽是二公主的侍从，但······年瑾咬了一口鸡腿。这个王丽对她说不上尊敬，但也谈不上苛待。近几日，年瑾完全按照自己的生活习惯过日子，可王丽从来没有过问过，这可不是年瑾预期看到的。

年瑾放下了筷子，喝了最后一口茶，抬眼望向王丽，正好与她对视，年瑾放下茶杯，慢慢移开眼，说：“小王，我有话跟你说。”

对于小王这个称呼，王丽已经从一开始的不适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了，她笑了笑，说：“二殿下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说。”

“小王，今年多大了？”年瑾决定，先从王丽这个人开始了解。

“回二殿下，奴婢29了。”

“那按宫中规矩，30岁你就可拿着赏钱出宫了？”年瑾想到这两天她翻阅的书里好像是这么说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离开也许会好办许多。如此，年瑾的笑里带了点真切。

王丽福着身子说：“二殿下说笑了，奴婢会在此，陪伴殿下一辈子的。”

一辈子，可以长，也可以短。

“小王可是凭良心说话？”年瑾的声音冷了下来。

“二殿下何必为难奴婢。”王丽面不改色。

“你背后的人是谁啊。”年瑾眯起了眼睛。

王丽闻言，看向年瑾，只看见黝黑的眸子，那样的眼神王丽从来没有见过，像是下一秒自己就要死去，之前的那个问题的答案是生前最后能留下的遗言。二殿下好像已经不再是二殿下了。

王丽正思付着，那眼神却突然变了，变得纯良无害，只听见那人笑道：“红一，躲在后面做什么？”王丽转过身，只见红一从门后走出来。

“回殿下，药煎好了。”说着端上来一碗汤药。

年瑾勾了勾唇，说：“放下罢，一会过来收拾。”

“是。”红一将碗放下，偷偷瞄了一眼王丽，出去了。

年瑾一口喝了那碗苦涩的药，努了努嘴唇，放下了药碗，随即说：“小王，我们刚刚说到哪了？”

见年瑾的目光扫了过来，王丽立即低下头，道：“奴婢会在此陪伴殿下的。”

年瑾定定地看着王丽，须臾，起身离开。后者长长的输了一口气。

这不受待见的公主的小院落，有趣的事不少呢。

就这样，年瑾在这里呆了一月有余，下个月就到中秋节了。届时，皇帝会举办一个宫宴，听王丽说，大皇子和三皇子前些日子去剿匪，端午差不多是他们凯旋的日子，所以，这场宫宴同往日不同，会与民同庆，请一些民间有头有脸的人物到宫里。年瑾觉得这将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也许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离开这里。

时间不等人，年瑾虽然日日锻炼，但这身体基础太差，现在她只能算是个健康的人，一个女人，在武力上总会吃亏的。但她也有些技巧，曾经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总归还是留给了她一些有用的东西，去开启新的生活。

今晚是年瑾去查探的第三个夜晚，也是最后一次，虽说这皇宫大，一次两次探不完路，但深宫之处并不是她的目标，从她所住的地方到宫门口，才是她的目标。昨天夜里她已经摸清了宫门所在，今晚，她决定去将要举办宴会的会场，御花园。

御花园要远远近于宫门，但离偏僻的小院还是有一段距离的。翻过院墙后，年瑾一路小心前进。深夜的皇宫是可怖的，你永远不知道在某个幽暗的角落在上演着什么，所以年瑾格外小心。

中秋节的宴会举办盛大，所以宫里早早就开始准备了。御花园人影稀疏，几个太监宫女在四处装扮着。

“哎哎哎，小心点！可得系紧了，这小月饼可金贵着呢！”

“嬷嬷，这里面装的什么呀？”一个小太监轻轻拨了一下树梢上挂着的金子做的小月饼。

“不要乱碰！”那嬷嬷似乎怒极了，一巴掌扇了过去，小太监没站稳，倒在了地上。

年瑾躲在假山后面，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按皇后娘娘的吩咐办事，做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看着已经掉在地上的金月饼，那嬷嬷瞪了小太监一眼恨恨地说。

小太监捡起掉落的金月饼，站起来连忙说：“是，奴才知错了。”

许是刚刚摔落的原因，那月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年瑾离了有些距离，看不太真切。正望的出神，忽然感到颈下一凉。

年瑾骇然。

身后的人不做声，刀子却凑近了几分，年瑾感到刺痛，那刀子架在喉咙处，已经染了一丝红色。年瑾缓缓举起双手，将右手上的簪子放在手心。

身后的人取过簪子，清凉而沉稳的声音响起：“转身。”

年瑾抿了抿唇，慢慢转了过去。

那男人的眸子幽深，在看到年瑾时闪过一丝诧异。

“二殿下？”男子挑了一下眉，惊诧似乎只在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脖颈上的小刀却并未退让半分。

年瑾望着眼前陌生的脸庞，定了定心神，道：“既认得我，还不把刀放下？”

男人的神色晦涩难测，他伸手探向年瑾耳侧，顺着耳后一路抚摸至下巴，除了光滑的皮肤，什么也没有。

“得罪了。”他放下了刀子，往后退了半步，立在一旁，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歉意。

年瑾摸了一下伤口，手指上沾了点鲜血，却不多。面前男子的打扮不像侍卫，也没有穿戴禁卫军的紫金袍，却穿了深色蟒纹的衣服，难道是个当官的？大半夜一个当官的在皇宫里鬼鬼祟祟的······

年瑾决定拿出点气势：“你······”她话还没有说出口，眼前的男子忽然面色凝重地望着她身后，随即有尖叫声在还没彻底响起时，被人捂住了。

年瑾皱了一下眉，转过身去，只看见地上一滩血水，上面蠕动着白色的虫子，密密麻麻的，看那一滩污秽中的衣物，依稀还能辨认出，是刚刚那个小太监。

周围的宫女、太监、嬷嬷，一个个惊恐的瞪大了双眼，捂着嘴，好好的人，怎么，怎么······

年瑾觉得恶心至极，微微偏过头。忽然，一群带着长刀，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将现场包围。

“把这些人都带走。现场清理了。”身后的男子从年瑾的身旁走出，冷冷地发号施令。

“是，大人。”只有一个领头的出声，其他人都是用动作表示领命。夜里，在皇宫里的动静不能闹得太大。

之前还很凶狠的嬷嬷，此时被吓得轻颤，她不敢出声，不敢反抗，这群人可杀人不眨眼。

年瑾暗暗心惊，机警如她，刚刚那个男子靠近时，她也丝毫没有察觉，这就是古代的武功吗？身在此处，没有现代科技的辅助，年瑾只觉得自己的伎俩像三脚猫功夫。

此时没人管她，年瑾准备先回小破院再从长计议。才走了一步，只觉后脚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痛感传来，年瑾低头，只见自己的簪子斜斜地插在土地里，她立刻向假山外面看去，男人背对着她，侧头看过来的眼神充满了警告。

年瑾俯身捡起簪子，面色晦暗，今天没那么容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