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客

长生是被遗弃的孩子，他忘记了很多的事情，只是在午夜梦醒时分，总会迷迷糊糊的听见一声声断肠的哭泣，他能感觉到，似乎有一滴泪水滴在了他的心里，一腔的苦涩涩得嘴巴发苦，鼻尖发酸。

苏桥捡到长生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一个人样了，像是一个濒死的野兽幼崽，外表唬人，可实则弱小的连一阵风吹过，都可能会是一场灾难。

苏桥是长生的世界里第一个接纳他、爱护他的人，像极了一位母亲，毫无保留的温柔也造就了长生的温柔。

后来，他遇见了阿玲，一个愿意将自己的世界划一分田地给他的女孩子，天真单纯，善良而热情。她也是孤身一人，流转于苍茫的尘世间，却坚强游刃的生长着，像是一株菟丝草，有所依靠便向上爬，无所依偎便向四处走。

长生曾一度以为，这便是世间最幸福之事了。他也曾一度以为，这样幸福的事情可以持续很久很久……

可是，人生之事十有八九是不如意之事。只是长生没有想到，那一刻会这么早就到来，来时也是有预兆的，可惜的是，他的无能为力。

苏桥病了，原先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只是熬着熬着，她就突然倒下了，到最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整个人憔悴的不成样子，濒临着，就是在熬着那最后的一口气。

“阿生，怎么办啊，大娘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大娘会不会死啊，像阿爹跟阿娘一样，再也不回来了？”阿玲抽了抽鼻子，眼泪着急地在眼眶里打转，有些难过。

“不会的，大娘不会死的，只要有药，对，药，大娘喝了药就一定会好的！”长生说着说着，眼神就亮了，他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睡过去的苏桥一眼，像是有了方向，便朝外跑去。

“哎，阿生，你干嘛去呀？”阿玲看着长生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连忙问道，她还未说完，便已经看不见长生的影子，她左右看看，思量了一番，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

“阿生，你等等我！”

直到两个人彻底消失在了这一方破败的小屋，一道嫣红的身影出现在了苏桥的身旁，那身影静静的环顾了周围，秀眉不禁微蹙。

那一身嫣红的女子正是九瑶。

她敛了敛衣裙，蹲下身子，拂手扫过女草堆上躺着的女人，些许晶莹的光泽落在女人的身上，昏睡之中的人的脸色稍有了好转。

突然在九瑶身后，一手略带透明的手，扯了扯她的衣袍，九瑶投给阿璃一道安心的眼神，示意“放心”。

“没用。”那略带透明的手主人看着那女人，神色之中带上了些许同情，却还是提醒道。

“我知道，这里的一切不过是长生的执念，无论做什么都改不了已经过去的事实。”九瑶认真的看了一眼草堆上的女人，继续说道，“她的身上，有长生的记忆碎片。”

“怎么办？”阿璃眨巴着眼睛，皱着眉，问道。

“长生应该很喜欢她吧，从来没有人会对他温柔至此，能遇到她，长生真的很幸运。”九瑶抿了抿唇，淡淡开口道，“问她吧，她的选择。”

就要随手捏了一个指诀，一道光飞入女人的身体，有一团晶莹从女人的体内飞了出来，光芒散去，一个温柔秀美的人影出现在九瑶与阿璃的面前。

离魂术，是能够将人的内在灵魂抽离出体外的一门秘书，被抽离的灵魂会直接反映出此人的善恶，是冥府审判之时所用的一种术法。

眼前温婉而柔美的女子的姿态已经告知了九瑶很多的东西。

命运是不公平的，往往善良的人都活不长久，他们愿意为了别人舍弃，而做不到为了生存去掠夺。

“你们是何人？”苏桥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人，转而又发现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一瞬间的惊疑过后，很快的归于平静，只是眼中溢满了伤感。

“我是死了吗？我终究还是没能再坚持几日。”苏桥略带伤感的说道，她有些遗憾的环顾着周围，最后视线落在了九瑶二人身上，她欠身行了一礼，“二位鬼差大人，可否容奴家多留几日，奴家想再多看看那两个孩子。”

“刘夫人莫要担忧，汝阳寿未尽，只是油灯将枯，仍还有一口气在。”九瑶虚扶了一把苏桥，淡淡开口道。

苏桥听闻九瑶对她的称呼，有一瞬间怔神，眼眶中仿佛含了一片晶莹，眼神之中也有一片怀念之色。

她的夫家姓刘，已经有许久没有人唤她一声“刘夫人”了。

“我还活着？”她的脸上浮上一抹庆幸的笑容，满是温柔。

“虽汝此刻仍活着，但是，同样也熬不过几天。”九瑶说着，抬手凭空划下了一道符咒，微微一弹手，那道符咒便没入了苏桥的身体内，“这是一道定身咒，可以暂时让汝恢复原来的样子，但只有十二个时辰，十二时辰之后，汝之阳寿就彻底的尽了。”

“只有十二个时辰吗，那也够了。”苏桥的脸上也没有其他的情绪，短暂地接受了自己将死的事实，她只觉得即使是短短的十二个时辰，她也是心满意足的，“我这副沉重的身子拖累了他们，就算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时间，也足够了，多谢二位使者，奴家感激不尽。”

说着，苏桥又欠了欠身子，向九瑶二人行了见礼。

九瑶一把扶住了苏桥，苏桥此人一生行善，就算是死后，在冥府簿册上也一定是挂得上美名的贵人。贵人之礼，九瑶虽当得，却不愿意受着，更何况，她是于先拯救于长生的人，她的礼，就要自认为她受不起。

“刘夫人不必多礼，吾这般做，只是想让夫人帮个忙，这个忙关乎到长生的性命，也只有夫人汝才能做到。”待在梦魇的时间越长，无论长生还是她都会有无法预料的危险，九瑶开门见山的说道。

苏桥愣了一愣，看着九瑶愈加疑惑了，她听到九瑶提到“长生”之时，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与长生有关？”

九瑶点点头，随手一挥，整个空间轮转，一时间的天昏地暗后，入目便是一片苍茫，宛若是一个被隔离的天外天。苏桥眼中闪过一抹惊艳，眼神看着九瑶便愈发的恭敬了。

“这里，是长生的精神识海，吾皆处在长生的梦魇之中。”九瑶淡淡开口说道。

“精神识海？梦魇？”苏桥听得有些迷糊，不知所云，“这是什么意思，奴家不太明白。”

“刘夫人，此处只是一场梦境。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长生的一场执念，若是他一直沉浸在这里，现实之中的长生便再无生机。”九瑶认真地看着苏桥的眼睛，淡漠的神情看不出她的情绪，可是，苏桥却从中察觉出了什么。

九瑶的话不可置否的在苏桥的心中激起了波浪，她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混乱，却也是从未有过的清晰。不知为何，她的心中被一种莫名温暖的情绪填满着，眼眶不禁湿润了。究竟是怎样一种怀念，才能在时间的不断更迭中变成一种无法磨灭的执念，甚至可能威胁到了生命？

那是她的小长生啊，一直陪伴着她度过最孤苦无依的后半生的小长生啊，她可怜的孩子……

明明是那么真实的感觉，却突然告诉了她，那只是一场梦境、一场执念。

苏桥敛了敛心绪，她的手还在隐隐的颤抖，她凝着眸子注视着九瑶，问道：“你究竟是谁？你与长生是何关系？”

九瑶毫不避讳的直视苏桥的目光，开口道：“刘夫人应当知晓了，吾是来外界之人，吾只为长生而来。吾与长生的关系，便如同夫人与长生。他当是至亲，我便会护他一世周全。”

“阿生既遇到了你，想来奴家与已经归去了吧。那些年，阿生过得可好，他可有长高？可有好好饮食？可遇到了心仪的姑娘？”苏桥眼眶里的泪水终归是流了出来，她捏着袖子，迫切而又钦羡的看着九瑶，问道。

“在吾之前，长生是独自一人。在吾之后，便叫他不再孤寂。长生是特别的一类人，总有属于他的路要走。长生因你而变得温柔，总会有属于他的缘分，那是汝带给他的缘分。”九瑶说道。

苏桥的眼中有一丝失落，却很好地掩饰了下来，轻轻地说道：“这就好，这就好。阿生这孩子其实最怕孤独了，有人能够陪着他，一直陪着他那就很好。”

“需要我怎么做，才能救长生？”苏桥问道。

“在汝之身，有长生的记忆碎片，若是吾将之取出，汝就会消失，很有可能会从长生的记忆力永远消失，这是代价。”

苏桥的身躯猛地一颤，她扶着心口似有些脱力，她缓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永远消失，是不是阿生就再也记不得我了？”

“是。”九瑶顿了顿，还是回答了。

这是极其残忍的一件事，要抹去一个人对于过往记忆深刻的记忆，抹去那个人，抹去那些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