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躁

弥生之际，正是四季之初。

殷童娟不知道乘坐的这辆大巴会载她送去何处，她看着窗外渐行渐远的建筑物，只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生活十几年的老地方。

一所再普通不过的孤儿院。

她是个孤儿。

还是个将近成年的孤儿。

很可笑，对吧?从没人愿意领养的孩子竟然在自己快要成年的时候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领养。

院长总是头疼她为什么总是讨不了各位养父母的欢心，明明昨天的几位志愿者才半开玩笑的对院长说，这孩子你们怕是要一直供她读到大学，可是今天下午却已经踏上了离开的征途。

记忆是会重新上好发条的机器，她想起第一次面对有意抚养她的善良人时，自己竟然只是面无表情的一句话都不肯说。

“娟娟，你怎么了?”

相同的问话在此刻再次重叠。不过这次已经不是当初有意抚养她的那人，而是现在真正已经办好手续决心抚养她的陈女士。

陈女士是个寡妇。

她原先在想，一定是因为少了丈夫和孩子的陪伴，温柔善良的陈女士才可怜同样没人愿意领养的她。直到了解到陈女士还有一位和她年纪相同的儿子的时候，她才觉得出奇的不对劲。

明明自己家里还有一位同样要上高中的儿子……偏偏这个时候领走了自己……她一个人要带着两个同样大小的孩子，不嫌麻烦吗?

“你不信任我，是吗?”陈灵轻轻把自己温和的大手附在她的手上：“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情况这么特殊还决心抚养你，对不对?”

“我遇见你太晚了，”陈灵轻轻叹口气：“如果早点见到你，我肯定早点领你回家。”

回家……?

殷童娟对这个词反复的斟酌，她没有家的……即使是孤儿院，在她心里也算不上“家”。

从小到大，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们就教导这些孩子尽可能的学好唱歌跳舞，学会对任何人、尤其是想来领孩子的人讨欢心。她从小就比较沉默寡言，一看到陌生人就讲话结巴、冷汗直流，第一位前来的人当时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害怕呀?她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可是扭捏半天只说了一个：“我”，后来那个人来了几次她的情况也没什么好转，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她已经长大了，说话也不是很结巴了。

可长大了就没有人真正愿意领走她了。

“我以后会告诉你原因，但你要相信，我没有欺骗你，”陈阿姨抚摸她的脑袋：“还有，我们会对你好的。”

“……我们?”

“是，我们，”陈灵温婉的笑着对她说：“你还没见过我儿子吧，他很懂事很听话，脾气虽然犟了点，但很会照顾人。”

“他和你一样大小，你们一定可以好好相处。”陈阿姨凑近对她说：“就算他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好好教训他！”

这……殷童娟哑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陈阿姨，她轻轻捏了捏陈阿姨的手，以示对她的信赖。

来到张家的第一天是在周六，她带着简约的行李在陈灵的细心指引下安排好了自己的房间，为了让殷童娟不怕生，特地铺设了粉色的墙纸还有好几个崭新的毛茸娃娃。

殷童娟早就过了幼稚的年纪，但看到细节的打理还是不由心头一暖。

可是她在这个新家逛了下，还是没看见……

“那个……张……张诚栋呢？”殷童娟好奇的问了一下。

“哦，你说小栋啊，”陈阿姨正在给她房间扫着地，其实这地她今天上午扫过一次，看到娟娟终于入驻，于是又想给她扫一遍：“小栋给人当辅导去了，他周末没事就喜欢出去给人兼职辅导。”

“哦……”殷童娟轻轻挠着头：“他还没见过我，会不会……”

“不，不会的，小栋可欢迎你了，”陈阿姨回头向她细细保证：“我说欢迎他就必须欢迎。”

啥……

不过后来事实证明，

这个叫张诚栋的，压根就不欢迎她。

殷童娟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张诚栋的那个黄昏。

留着微分的少年在打开大门的那一刻，眉目间有说不出的戾气和暴躁，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感觉他在望向自己的那一刻就好似见到了仇人，挺拔修长的身子有些散漫，单手拎着一袋用品，朝着离门最近的厨房里喊了一声：“妈！”后，在她的目光下使出力气用力关上了门。

“嘭！”

他……

就连厨房里的陈阿姨都惊讶他关门的声响：“怎么了，小栋?”

可是张诚栋没有直接回答陈阿姨的话，而是直直朝她望去：

“你，”他说：“滚出去。”

那时黄昏的晕光真的很美好。

她记得当时骄傲的他居高临下、充满排异的注视。

记得面对面的首次交锋。

陈阿姨听见动静后的慌乱，在她的指责下的少年没有丝毫退让，只是沉默的侵入她的视线。

她可以感受到，自己平荡的心境终于迎来了终极挑战。

是支离破碎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