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山海踏歌来

榷场为八月十九日的大市，准备相当充分。

木栅栏的大门处新设了一道栅栏，巨幅布幔上写着“今日供白盐8000斤”的大字，恰好把榷场里面的情形遮掩严实。布幔前站了四名持长戈的兵丁，引导入互市榷场交易的人们左边进，右边出。

一大早，泸水渡口就挤满了人。

坐竹筏、木排而来的卖粮人，在兵丁的引导下，并未对站在岸边的迎客人群造成困扰。从五品礼官晏乐平拒绝了陈阶好意，执意亲自出面应对南蛮使节，而非以都尉丞曹尚为替身，自己躲在青石关等结果。

陪同他的正是曹尚，还有功曹掾郑玉成和三十余名亲兵，不远处还有一队乐手。

晏乐平、曹尚等人向南观望，隔着两百丈的距离，南岸也是人头攒动，早已看不清面目，只能通过刚刚在南岸出现的四角王旗和王旗的飞蛇图腾，推断出乌撒部王、乌阿国朝贡使节蒙格，已经或者说快要到达南岸边，准备乘船北渡了。

说到船，还是昨天傍晚从北岸过去的，乌阿国在泸水南岸只有竹筏、木排，没有船只。

王旗移动，对面人群动起来了。

晏乐平止不住有些紧张，回头看了看。

他估计从第一批乘木排、竹筏北渡的卖粮人登岸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不少于两百挑着谷筐的蛮人进入榷场，如果青石关诸人猜测不错的话，谷筐里除了新谷，恐怕还藏着利刃吧？

不知陈阶都尉是何布置，反正进去了许多蛮人，暂时还见到有出来的。

“600甲士尽在榷场，南蛮子进去一个收拾一个。”曹尚看出礼官的疑惑，在他耳边轻语解释。

“绑了？”

曹尚低语：“杀了，青石关容不了多少人。”

晏乐平不禁牙帮发酸，看着一波波登岸的卖粮蛮人，发觉自己心里挺同情这些家伙，怎能如此犯傻，一个个飞蛾扑火般送死来着。

南岸王旗下，蒙格和一众手下也在打量北岸，就算看不太清楚，可是这些天来白天黑夜都有无数斥候盯着北岸，从榷场到青石关的挑夫有多少，从青石关到榷场的挑夫又有多少？有多少军兵去了榷场，又有多少从榷场离开的军兵？

这些数字都在蒙格心里装着，没有任何异常。

不应该啊，陈阶的斥候不错，早就把这边兵力结集的消息传报回去，昨日傍晚在乌当境内还有一场小规模的斥候战，南岸的敌意如此明显，被国师点评为“知兵善战”的陈阶，还真的傻乎乎等着“乌阿使节”莅临？

事到临头，自己要亲身去北岸了，蒙格心里犯怵。

“不是说礼官带了五百甲士来吗？”

蒙格身边是一位披甲男子，长发在头顶挽髻，挎着一把成夏驿卒常用的战刀，此人就是李正。多年军铺奔命卒的经历，多次拆封军报的所见，让他知道成夏朝廷对“南蛮内附、开疆拓土”的渴望。

此时李正见蒙格迟迟不动身，恭谨的微笑回答：“回部王大人，恐怕礼官担心引起误会，把兵甲都留在关内了。”

看了又看，瞧了又瞧，蒙格还是心有疑虑：“都尉陈阶真把渡口拱手相让了？”

“呵呵......”李正轻笑，又觉得不妥，赶紧收敛了轻慢的笑容，低头道：“陈阶的青石营就算加上500甲士，也不过1800余众，他要守渡口可以，但是从此处到乌当地境，长达百余里的水面，我两万大军何处不可渡水？他防不住，所以不守渡口，专守关城。再说礼官在此，他也不敢造次。”

“嗯！”蒙格一想，事实就是如此，对李正笑道：“想不到你倒颇有见识，今后就跟随本王吧。”

李正作出一脸感激状，躬身道：“大军渡过泸水后，在下还得去羊苴城复命。”

“家小在羊苴城？”蒙格知晓那位国师的手段，随意问了一句，反正就是本王关心过了，可惜......便宜人情嘛，不送白不送。

“正是。”

“好吧，可惜了。”蒙格遗憾摇头，侧脸看向身边目盲老者，老者忙道：“对岸渡口没有高手。”

“哀牢刀门众人何在？”

“大人，我等在此。”蒙格身后不远处，十二名刀客作出回应。

“渡河！”

四名青铜甲士首先上船，在船头竖起四面盾牌；接着是两名刀客站在艄公、篙手身旁；再有四名甲士分别控制住木制跳板两端，以防部王大人登船时跳板晃动，出现意外。

王旗摇动，南岸渡口两侧有八百精锐甲士分别登上木排、竹筏，只等一声令下就奔赴北岸。

蒙格回头望向半山蛮寨和蛮寨后的青竹沟，当他和八百精锐在北岸站稳脚跟时，两万大军就会齐出、抢渡，迫使成夏军兵退缩回关内固守。

届时，战场的主动权就完全掌握在蒙格手里，他只要围住青石关，再慢慢的使人捞水中木材造攻城器械，以优势兵力加足够多的投石车，青石关不难攻破。

心中计较已定，蒙格总算翻身下马，踏足跳板登船，飞蛇王旗随之移动，三十多条木排、竹筏离开南岸，在木船左右呈屏卫之势行进。

“动了！”北岸，曹尚看得分明，向后方的乐队挥手下令：“礼乐，奏起来！”

三声爆竹响起后，礼乐悠悠，场面气氛和谐。

榷场内，竹楼二层窗口，陈伉拎起早已准备妥当的包袱，挎在肩上，有些留恋的看了看屋内陈设，捡起战刀提了，迈步下楼。

茂源商号空荡荡的店铺门口，王南和在一名伙计陪同下，绕过前方结阵森严的甲士，小心翼翼的，不住的点头哈腰告便着，总算与陈伉合会。两人相视一笑，互相礼让了两次，还是陈伉在前，王南和在后，步出榷场。

甲士阵列中，风歌一直苦着脸，昨晚领过赏银记了功，去得烽火台上却被先生扣了一身铁甲，然后就和书童一起在此列阵了。

先生是不放心首战的书童，让风歌在一旁陪同？还是先生不放心某人在大战中杀出性子来不受控制，派书童在此看着他？

反正，大战当前，前排甲士不停的收拾进入榷场的蛮子，自己却有书童在侧，就是不得劲。

青石关望楼上，当三声爆竹传到此处时，陈阶笑了，向城关南门处挥了挥手。

全身披挂的张大得到信号，轻叱一声“哈！”催马前行，身后跟着三十骑斥候。

屯尉毕朴业、李益明得了信号，号令属下快速登上关墙，纷纷就位。

后屯尉刘延年有些吊儿郎当的倒提大斧头，嘴里像模像样的吆喝着，帮助十多个军中力夫催促八头大青牛，拖动装载神臂弩的四辆大车缓缓向关门移动。弩车后面，后屯官兵整齐列队，只等弩车出了门洞就出关列阵，接应渡口、榷场的袍泽。

都尉府大门口，都尉夫人秦氏一身戎装，腰间悬挂着一柄战刀，目光殷殷的望着城头望楼上的夫君。如果需要，当年的秦家小姐既可手刃蛮兵，又可擂鼓助威，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也有英雄。

烽火台上，时倾峰遥望南方，嘴唇轻轻颤抖着念叨：“师兄，你在羊苴城可安好？二十二年了，但愿在师弟我离开人世间之前，能看到我们当年的约定实现。愿人间鼎盛，兵戈不再！愿我等修者，再续天路！”

有浑浊的泪水从时倾峰已见苍老的脸庞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