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幻证明

“要变天了？”

坐在病床上的凌黎看着窗外的风雨呼啸，将一片药含在舌头下。而刚才老爹的话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要不要我带你出去逛逛？”说着，老爹从上西装里掏出一个塑料打火机，哒的一声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接着随手打开窗户。

一时间冷风涌进房间。

老爹吹着冷风，右手拿着烟，靠在窗户口吞云吐雾起来。

“医生说……我不能出去喝风。”凌黎挥散迎风而来的二手烟，有些无奈道：“医院里禁止抽烟。”

老爹并没有回应，随着时间的推移，直到点燃了第二根香烟。将第一根塞进口袋里，手上的动作才突然顿了一下，接着转过身看向窗外，沉吟了些什么后。

“凌黎。”

“怎么了？”

“有点事，出去会儿，”老爹猛吸了一口香烟，接着将香烟掐灭丢进垃圾桶里。香烟还剩一半，这非常不符合老爹的一贯作风。

老爹如往常一样长长吐出烟气，却少了以往的陶醉，他思考再三，还是把香烟从垃圾桶里面捡了出来，接着揣进兜里，这才走出病房。

目送父亲离开。

凌黎愣了很久，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时间长了甚至会产生极端的想法。

时间在发呆中消逝。

凌黎渐渐觉得胸口有些沉闷。

捂着胸口，感受到的是过度有力的心跳。接着浑身开始灼热起来，一杯凉水下肚后才开始慢慢缓解。

医院说自己患得是十分罕见的心脏内部肿瘤。正常来说这种肿瘤基本上不可能出现，只能说自己幸运中的不幸。

这几年，来来去去几次手术都以失败告终。在鬼门关来来回回几次，自己算是奇迹般活了一下。当年甚至上过报纸，题目好像是《少年与罕见疾病斗争，医生惊呼奇迹！》新闻没有引起什么社会舆论，之后就石沉大海，无人问津了。

“要是……能出去走走就好了……或许……”

向空气倾述两句后，房间里陷入长时间的死寂。

凌黎回望雨蒙蒙的窗外，依稀记得明天好像是20岁生日吧！20？还是21？自己居然连这些都记不住，似乎在医院呆久了真的会时间错乱。

医院里栽种的树木大部分已经泛黄叶落，几片枯叶在树上摇摇欲坠，扫成堆的树叶被雨滴打湿，贴合垒在一起。

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草木气。

从凌黎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医院的正中心，那有一颗高大的松树。松树的树枝一直延伸到窗前，展现着傲骨。

此时，一只白鸽落在了一根枯黑的松树枝上。

窗外，淅沥沥的小雨没完没了，天色逐渐入暗。

一人一鸟互相对视，白鸽啼叫着，发出不属于鸽子的叫声，好似乌鸦。紧接着白鸽扑腾翅膀飞远了，爪下的树枝随后不堪重负，坠落了下去。

坠落的树枝缓缓落下，接着不偏不倚地插在树下一位女孩的头发上，显得有些滑稽。

在雨雾中，依稀可以看到那位盘着丸子头、穿着病服的女孩。

从背影看，女孩的身躯略显瘦弱，她身上沾着雨水，蹲下身，抚摸着一只纯黑的小奶猫。

小奶猫嘶叫着，炸起了毛，害怕地颤抖。

这时，凌黎隐约听到远处渺茫的警笛声，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转眼。

女孩消失在了雨雾的氤氲里，见不着了。

凌黎揉了揉眼。

可是原处已经没有了女孩的身影，只剩下小奶猫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凌黎盯着小猫看了很久。

小猫却依旧停滞在原地。

叮！——电脑有消息。

听到声音，凌黎拿起一旁的笔记本电脑。

此时，原先一动不动的小奶猫看向了病栋里唯一打开窗户的房间，随后舒展了一下身体，便走向了远处。

电脑桌面上，一个叫“陌生人”的陌生人请求添加好友。

同意过后，对方莫名其妙的发了一条消息：你醒了？

凌黎有些疑惑，刚把手放在笔记本键盘上，却感觉到一阵拖拽感，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拽住，四周开始扭曲，莫名的声音此起彼伏，视觉、听觉、味觉、嗅觉和触觉在一瞬间搅在一起，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接着，像是来到另一个地方，身体机能已经不受控制，开始被动地自我调节。

“呼哧，”凌黎跪倒在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周围的空气，以至于没有在乎空气中弥漫的粉尘，等反应过来后，止不住地咳嗽，“咳咳……”

凌黎缓过劲来，揉着眼，极力辨别周围的一切，却什么也看不见，仔细辨认后才发现并不是自己视力出现了问题，而是周围黑到连看到五指都成而奢望。

幽暗，没有尽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如同身处无尽的地穴深处，目力所及只有空荡荡的黑暗，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只敢掩住口鼻，一缕缕地吸入衣服简单过滤后的空气，却依旧有些刺鼻。

“继续。”

耳边突然回荡起一句女声。

接着眼前亮起了一盏油灯，摇晃着，发出咯吱声。

目光沿着提灯的手臂过去，一位衣着华贵白衣的女子盘着腿，身后是一条素白的长裙，长裙褶皱着延伸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很难想象一个女子可以在这种环境下生存。

火光摇曳。

昏暗的灯光下，女子眼上缠着厚实的纱布，脸上不见任何表情。

女子轻轻提起一枚棋子，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角。

一子落音，声音有力回荡。

棋盘继续。

凌黎发现自己食指和中指间多了枚黑色棋子，不过他不知道如何安放……

围棋？

这涉及他的知识盲区。

将棋子握在手里，凌黎并没有下棋的打算，他本就是不喜欢听命于人的性格。

比起棋盘，反倒是对面前的人更感兴趣。

“我没有名字。”女子似乎是有意打断凌黎的打量。

“可我什么也没有问。”

“你会问。”

“……可以告诉我，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不能。”

“这是梦吗？”

“不知道。”

“你很无趣。”

“是的。”

凌黎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棋盘，现在棋盘上只有女子刚才下得一颗棋子，既来则安之吧，俯下身，将手心里的棋子落向棋盘正中间。

“啪——嗒”

天元！

凌黎知道不应该这么下，他只是想看看女子的反应。可是，棋子落在半空时，突然消失在手指间，紧接着光亮以棋子为中心开始扩散。

“帮我照顾好……”

环境忽然敞亮，自己则由站立变成了盘坐，大腿上是一台有年代感的笔记本电脑。

环视四周，熟悉的医院，只不过楼下的警笛声有些吵。望向楼下，一辆警车停在门口，两个警察在向门口保安询问着什么。

凌黎觉得脑袋有些胀痛，望着窗外，喃喃自语。

刚才……是做梦吗？

回过神来后，笔记本上的新闻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昨日某医院病人莫名失踪，并有其他病人说看到UFO？”

新闻是本地新闻社报道的，这很奇怪。

他点开新闻，上面有失踪人的照片，失踪人是位少女，照片上深黑的头发披散，五官却很精致。

一点点往下看，他发现这件事居然出动了刑警，这让他突然对医院有些好奇，在新闻里翻找着这家医院。

“喃杨……精神病……”

嘭！

病房的门被大力撞开。

门口站着一位披头散发、满身雨水的病人，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她喘着粗气，一点点走来。

凌黎一眼认出面前这个女孩，就是新闻里的失踪人员，之所以敢断言，是因为她身上的喃杨精神病院病服。

雨水顺着女孩的发梢滴落，穿着浸水的棉拖鞋“啪唧啪唧”走过病房的大理石地板，她的眼神里看不出感情。

凌黎不自觉感觉到紧张，他瞥了一眼满是脏水脚印的地板，这小姑娘是怎么进来的？没有人看到她身上的喃杨精神病院病服吗？没人知道这是警察要找的人吗？

“有事吗？”

女孩听到凌黎的话后，又走了两步，最后停在了距离对方一米处，挠了挠散乱湿润的黑色长发，像是在想如何回答，接着用手指指向了凌黎的右手，似乎是不习惯说话，含糊其辞了一会儿，才拼凑出一句话，“我……我要……你手里……东西。”

我手里？

“可是，我手里什么也没有啊。”

“有！”女孩抬起头，与凌黎对视，“我知道！”

凌黎有些无语，想了想，还是不解地伸出了右手，并顺势摊开，可意想不到的是——一颗指甲盖大的黑鹅卵石竟然出现在手心上。

奇怪了。

下一秒，凌黎突然觉得这颗鹅卵石很眼熟，刚想近距离观察一下。鹅卵石却被一只湿漉漉的小手快速抓去。

凌黎回忆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那可能不是鹅卵石，而是一颗棋子，并且巧合的是和之前梦里的棋子很像！

“哎!还我东西！”

凌黎突然反应过来。

可是，女孩已经带着鹅卵石跑出了病房，只留下了一路的湿脚印。

凌黎迅速掀开被子，二话没说追了上去。后来回想起来，他也没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追上去。

可能是怜香惜玉？亦或者是想要抓到女孩交给警察邀功？

都不是！

可能是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段新的人生。

眼看女孩消失在视线里，凌黎跑到病房门口，他喘了口粗气，沿着地上的脏脚印看向右拐角。现在已经是深夜，医院病房过道里冷冷清清，所以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奔跑的女孩，他急忙跟上。

“这位病人，请不要在医院里奔跑。”

一位年轻的护士对着凌黎呼喊道。

“你怎么不管管那个女孩!”凌黎吼了一声，就继续去追女孩。

只留下年轻的护士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看着只有自己和凌黎的过道，不知所措地呢喃：“这年头真是什么病人都有！”

女孩跑过前面的左拐角，因为跑得太快，一只棉鞋落在了拐角，她索性蹬掉了另一只鞋，赤脚狂奔。

凌黎快速赶上，一路追到医院大门口，最后实在是体能受限，将手撑在腿上，低着头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抬起头，面前是雨后的大街。

深夜，周围安静的可怕，甚至是昆虫的声音都没有。照理说，就算是晚上医院也不可能这么安静。

女孩站在马路上，看着凌黎。黑暗中，她的瞳孔似乎有不明的吸引力。

“你为什么要那颗鹅卵石？”

女孩摇了摇头。

“嘎，嘎，嘎。”

头顶好似有乌鸦在天上盘旋。

凌黎抬头望天。

一只白鸽在黑暗中盘旋，显得有些荒诞。

乌云褪去，皎洁的月光洗刷大地，地面的雨水泛起月光，冷风拂过，空气中夹杂着医院里飘出的浓重药味。

枯叶“莎莎”作响，暖色调的路灯下是冷色调的环境。

女孩伸出了纤细的手臂，摊开手，掌心上是那颗黑色鹅卵石。

凌黎站在人行道上，他看到那颗黑色鹅卵石在微微泛白光，考虑到女孩的人身安全，还是好心提醒道：“快过来，不要站在马路上！“

女孩将鹅卵石重新握在手心里。

凌黎无奈摇头，左右望了望马路——没有车辆，他准备把女孩拉过来。

凌黎前一秒踏上马路。

女孩后一秒撒腿就跑。

凌黎见状，直接用尽全力一个飞扑过去，可能是长时间缺乏运动，身体在半空抽筋了，酥麻感遍布全身。

“嘟！嘟！嘟！”

一阵震耳欲聋的卡车轰鸣声。

世界恍然成了白昼。

来不及看清，女孩纤细的手已经抵在突然出现的卡车车头上。

卡车瞬间停住，司机则被气囊顶晕了过去。

层层气流划过发梢，凌黎傻愣愣在原地，接着似乎有一滴水落在了脸颊上，温温的。

回过神来，女孩已经消失不见。

——————

入冬，清晨，二楼的出租房。

一只亮黑的鸽子扑腾翅膀落在了窗台上，冷风吹动羽翅，它却一动不动地看向出租房内，显得有些呆板。

反观捡漏且狭小的出租房，阳光透过班杂的窗户缕缕照入房间，房间显得昏暗。

糊在墙上的报纸泛黄打卷，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从床上惊醒的凌黎挠了挠胸口，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她！

梦里的片段还在流转，具体是从什么时间开始的已经不太记得了，有印象的是半年前的一场白日梦开始，在此之后就一直有一个女孩出现在梦里，而且飘忽不定。

墙角旁、窗台旁……总会有一位少女，盘着丸子头，穿着病服，却无法看清面容。

虽然梦境里有个漂亮妹子不算很糟，但是连续半年出现在梦境里的话，而且还看不清脸，就显得有一丝诡异，甚至是灵异。

凌黎从上网咨询过。热心网友说：你这可能是精神太过紧张，导致将梦境里的所有陌生人都错当成了那个女孩，越是相信就越会梦到，梦境是现实的缩影，那个女孩在现实中一定有原形，多注意休息就好。

对方是凌黎网上无意间认识的网友，网友坦白自己也只是个业余水准，但有认真研究过梦境方面的知识。

凌黎没有更好的渠道了解，也没多余的钱花在上面，就选择相信了那个网友。

他不免想：“她到底是谁？应该说她是现实中谁的投射……”

想过很久，却没有答案。

说实在话，凌黎并不招女孩喜欢，说颜值普普通通，说体格平均偏下。

他躺在宽窄的床上思考，看着空空的天花板。

有那么一刻，一个模糊的画面陡然出现在脑海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在画面出现在脑海的一瞬间。凌黎就笃定那个画面就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试着看清画面，可就在画面逐渐清晰时，快要看清楚那张脸时。

大脑轰鸣。

这种感觉像极了触及了飘渺的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