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印城

地面有点凉。

这是卡尔睁开眼睛前的第一个想法。

他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做梦梦到这里时，他总是没有穿鞋。

房间里并没有灯，唯一的光亮来源于墙壁下的那台老电视。

一张鲜亮赤红的沙发，横断在他和老电视之间，隔余出大片的阴影，让卡尔只能听到老电视里隐约的沙沙声。

以往的梦里，这房间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起来额外的清晰。

还好，电视机里的节目还没有放完。

老电视投射出的光亮映照在了屋顶与两侧纯白狭长的墙壁上，斑驳错乱的色彩正在随着电视节目的播放而有序的跃动着，不时浸染出一层亮眼的鲜红。

卡尔迈步绕到沙发前坐下，一如往常那样，自然伸展着身体，舒服的侧倚进红色沙发里。

还好，今天的木偶剧还没有放完。

坐落在地面上的老电视里，彩色的画面因为外凸的玻璃屏幕而略有一些扭曲失真，但并不影响观看。画面里，一张手此刻正托着一面涂抹不均的暗紫色背景板，从画面的一侧慢慢挤入。

另外一副由浅绿色构成的标题纸板，则被一根短小木棍挂着，从另一侧被托举进屏幕正中，标题上写着：

“——托福与麦格”

卡尔聚精会神的看着老电视上即将开演的老节目，他不在乎红沙发背后那阴沉的黑暗，也没有注意到不时被光线照亮的墙壁一角处，偶尔兀自摇摆一下的小绿植，卡尔只是安静而沉默的瞩目着正在播放的木偶剧。

老电视突然暗了下去。

整个房间在短暂的黑暗中沉浸了数帧的时间，像是一次快速的深呼吸。

接着，老电视里无序的静电沙沙声，渐渐开始有了节奏。

节奏低沉，悠长，那是一个女孩在呜咽哭泣。

屏幕里，一颗象征着泪滴的不规则塑胶球，慢慢被一根细线钓着从上边落下，它被象征性的从木偶前划过。

一位消瘦的木偶，圆圆睁着翠绿色的玻璃眼球，颤抖着拿着一张纸片，是她在暗自哭泣。

两根黑色的短小木棍正微颤着撑起她的一对手臂，纸片粘连在她被亚麻布包裹的手臂上，被那颗泪滴轻轻拍打了下。

女孩的哭声越发伤心痛苦，粗劣粘连在头顶的橘色长发随着颤抖而挥舞。

此刻，一名蓝色衣着的木偶被木条支着，从另一侧的留白中渐渐走入。

他的脑袋包裹在白灰与泥块细心捏塑的头盔中，用由碎裂细线捏构成的五指轻轻拍在女孩的肩膀上，然后用被刻意扭曲，压得尖细的男性低音，极轻的问询道。

“…怎么了，麦格？”

那哭泣着的被叫做麦格的女孩回答道：

“我的妈妈…死了”

当两个木偶侧视着彼此，开口问询与回答时，它们的嘴巴理所当然的开裂大张，然后清晰的吐露出那模拟着孩童的声音。

“…我很遗憾麦格，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肯说！”

女孩抽泣呜咽着，无神的翠绿色玻璃眼球安静的圆凸着。

短暂一帧的黑暗。

一只人类男性的宽厚手掌出现，握着张大量涂黑了字句的纸张占据了屏幕。那应该是刚才女孩还托在手中的纸片。

“…就像局长说明的那样，机密不能让小孩子知道”

背景里，男孩顺着出声回应道。

“…说明？说明局长是个猪头！臭烘烘脏兮兮的大猪头！”

画面在女孩的咒骂里瞬间切回到那两只木偶上。

女孩在激动中声音轻颤，木棍撑着的手臂也跟着生气放下，在比呜咽时更加强烈的颤抖里，一句句骂着那个男孩口中的局长，刚才还在她手上的纸片已然被取走。

“…爸爸说我妈妈在战斗中失踪，她走进了城里，再也没有回来。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在战斗中失踪，但我真的希望有人能找到她。”

男孩为了表达同情，便说出自己的母亲也消失不见了，他的声音更加尖细，也跟着低沉下去，模拟着失去母亲的那种悲伤。

屏幕里，蓝色木偶被聚焦放大。

他无神的玻璃眼球注视着屏幕，苍白又毫无情绪的脸上，那段断裂开的木质下巴，紧紧跟随着他的声音不断开合。

背景里，女孩的啜泣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徒留男孩神伤着诉说出他感同身受的痛苦。

当画面闪回到两个木偶时，亚麻布包裹着的手臂已然搭过男孩的肩膀，刚才还呜咽不停的女孩，正一动不动的侧视着男孩，她消瘦的身体不再颤抖，更不再哭泣。

“我会帮你的，托福，我们一起去找你妈妈……!”

在她平静低沉的说出这句话时，两只木偶的脑袋慢慢摆正向屏幕，翠绿色的玻璃眼球随着身体的转动缓缓凝视而来，在这对木偶透过屏幕的注视下，在她被拉长的刺耳尾音里，屏幕忽的暗下。

……

“你知道妈妈去哪了吗？”

黑暗里，一只套在亚麻布中的手搭在了卡尔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