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祠堂,有块非我族人的无字牌位列居最高,却享千年香火供奉。
西郊坟地,有袭白衣日夜枯坐,不知是人是鬼,人间最冤枉也最骄气。
东边河畔,有只猴子常来掬水解渴,滴水之恩,也未必涌泉相报。
大道朝前,校园收服枉死女鬼,皇陵内与始皇帝并肩对外,僵尸王无穷追杀,一剑斩断东瀛阴阳师祖脉,名门正派围杀,邪教当灭不灭,何为正何为邪,何人该生何人该死,从我迈出村子的那一刻开始,故事已经开始。
我叫张扶摇,这是我的故事。
老师还跟我说,其实沈愠应该早于黑白无常到的,只是在路上被人拦了下来,那人便是威胁我莫要去昆仑山的独臂老头,沈愠与独臂老头难分高下,在老师的帮助下又反过来拦下了他,使得他救援不及,最终导致齐旈身死。
黄师兄说独臂老头名叫寇不叩关,人名如一,独臂老头寇不叩关近百年来一直镇守在昆仑山某个隐秘的地方,镇守在哪儿不为人知,镇压的什么亦是如此,只知道寇不叩关极少入世行走,齐陆两家必是付出了极大的人情,才请动了寇不叩关。
寇不叩关也是老妖怪一个,黄师兄跟我透了他的底细,这老头是僵尸,眼睛却是正常的黑白色,也不能使用尸气,但又不同于西方那种吸血鬼,总之古怪得很。
黄师兄认识寇不叩关是五十年以前了,那时寇不叩关还不是如今这般独臂的模样,黄师兄说他那会才二十岁,正在山脚下的竹林里躲早课,看到一个老头徒步登山,黄师兄并不在意,自顾自的看闲书,后来那老头前脚离开,后脚武当真武大殿正门便垮塌了。
寇不叩关打的。
彼时,武当山老掌教大限将至,兵解飞升只在须臾之间。寇不叩关登门,老掌教强撑与其交手,真武大殿正门被打垮了,武当老掌教伤重更甚,次日便兵解飞升,寇不叩关从容下山。
黄师兄拦下寇不叩关,留下了他一条胳膊。
我觉得不对劲,他寇不叩关再强,沈河神三百年道行会与百年道行的寇不叩关分不出个高低吗,黄师兄这才告诉我,其实我口中那位沈河神早已不复端午时节的道行深厚,当日我临走拜访沈河神,沈河神渡送给我一股温暖气机,那是他三分之一的道行修为,一百年道行,这也是为什么我屡遭重创却不死,还有余力倾力一击的原因。
我当时感觉到清风,还以为老师在给我疗伤,其实老师只是帮我平稳消化气机,真正保护着我的是沈河神的百年道行,这一去一来,除去疗伤用掉的和散发浪费掉的,在老师的不断帮助下,真正成我自己的东西的也有七十年左右,活生生的一步登天,十六岁的年纪,七十年的道行。
我问黄师兄,那我岂不是和师兄你一样厉害了,黄师兄笑喷了,牛肉面的汤喷了李玉斧一脸,他说道行深厚是一回事,但是如何运用又是一回事,不用说他,现在就算一只成道十年的山野精怪就够我头疼的了,真正碰上那些像黄师兄一般的人物,杀我轻而易举。
好吧,弱就弱吧。
夜风吹在脸上,我轻轻闭上眼睛,静静听着潮水翻涌,身前鱼望水,鸟望云,明月望星辰,身后人潮鼎沸相互窥探相互望,我也要望。
望远山近水。
望青天厚土。
望夏日艳阳高照。
望冬天大雪连绵。
日月轮转。
四季变换。
草木荣枯。
人群来去。
我望我真心。
无辜之人既已身死,求活之人理当与之共求活。
我猛然睁开眼睛,目光所到之处,长江江心轰然炸开,水龙直插云天。
长江畔边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不理会身旁人群对长江异象的诧异,我自顾自离开,准备去拜访一下王彩辰父母,但想了想还是不去了,没脸去。
但是又不想回寿衣店,还是去找陈老师坐一会儿吧。
我画了四方风不动符之后,渡江大学的风水改善了很多,陈老师和一众学生的身影也凝视了很多,不再和第一次见面时风中残烛一样摇摇欲坠了。
陈老师招呼我到墙根底下坐下,笑道:“有心事吗小友。”
我点点头,道:“我杀人了。”
陈老师又问道:“哦?小友才十六岁就杀人了,杀的什么人?”
“一个坏人,就上次那个穿黑风衣的男的,一个好人,就上次被困在这里的那个女孩。”
“小友如此挣扎是觉得这二人如何,不该死吗,还是如何。”
“陆诩,就是那个男的,他想杀我,我杀了他心里没有丝毫负担。”
“但是我失手,把那个女孩也杀掉了。”
“死过再死,魂飞魄散?”
我点点头,“魂飞魄散。”
陈老师拍拍我的肩膀,“咱们爷俩同病相怜。”
“陈老师,你?”我扭头问道。
陈老师不回答,而是手作端酒杯,仰头干杯状,问我:“小友,来点?”
“来点!”我起身翻墙出去买酒。
快十二点了,外面没有卖酒的了,但我知道哪里有,寿衣点对门的赵大爷那,我上次找黄师兄的时候,我看见赵大爷店里有好几个大酒缸,而且李玉斧说赵大爷晚上从来不锁门,他晚上饿了经常去那找吃食。
我偷偷进门,在大酒缸下面提了两个酒坛,装满后又偷偷离开,临走又顺了两个一次性塑料杯。
待我回来,陈老师抬头望着夜空,坛装的烧酒倒了满满一塑料杯,想一饮而尽,烧酒却穿膛而过洒在地上,我连忙花了一张阳阴通行符点燃,放在陈老师的酒坛里。
陈老师又是满满一杯,与我轻轻一碰杯,带着纸灰一饮而尽,唏嘘道:“老头子我教了一辈子书,第一次端起枪,杀的第一个人是我最得意的学生。”
两杯。
“三七年城破的时候,小鬼子想来这儿一把火烧了典藏室,那里边可都是咱们老祖宗留下的宝贝啊,我们提前得到消息,把所有书都转移到了一个隐秘的地下室。”
三杯。
“可小鬼子还是找到了典藏室,因为给他们带路的,是我的学生。”
四杯。
“他站在小鬼子队伍最前面,也站在了我们的前面,趾高气扬,手里拎着汽油和火把,嘴里太君太君,读书人的气节都被狗吃了。”
五杯。
“我连开三枪,那小子直接就瘫软在了地上,死之前还死死望着典藏室的方向,死不瞑目。”
六杯。
“然后小鬼子也开枪了,我死了,我的学生们也被一个个搜出来杀掉。”
七杯。
“小鬼子刚打开典藏室的门,迎接他们的就是连绵不断的爆炸声,就这样,几百个小鬼子给我们陪了葬。”
八杯。
“后来我才知道,典藏室里的书籍典藏早就被那小子转移到了城外,随着撤退的大部队转移了,典藏室里面只有满满一屋子炸药。”
九杯。
“这小子,藏得真好啊,连我都没告诉,当年若是我没开枪,恐怕死的就只有他和那几百个小鬼子了。”
陈老师把酒杯扔在地上,靠在墙上,红着脸喊道:“阳龙!滚过来!”
“来了来了老师。”
一个健壮的身影从远处飘过来,蹲在陈老师的身边。
陈老师揪着健壮身影的耳朵,给我介绍道:“霍阳龙,我说的那个小兔崽子。”
霍阳龙身上的确只有三个弹孔的痕迹,他咧着嘴把头偏向陈老师那边,冲我笑道:“晚上好啊扶摇哥。”
怎么还给我叫上哥了,吓得我把酒杯也放下,摇摇晃晃起身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按咱们儒家排,应是我称一声霍师兄。”
陈老师放开霍阳龙的耳朵,又拍起他的头,哼道:“看人家礼数,看看人家,看看人家,你呢,你呢,教了多少年,还骗老师,骗老师!”
说着说着,陈老师突然抱住霍阳龙的头,失声痛哭。
“阳龙啊,你知道老师我有多内疚吗,教了一辈子书反过头来还要自己的学生保护,反过头来还亲手击毙了自己的学生,阳龙啊,老师对不起你。”
声音渐轻,陈老师醉酒睡了过去,身影也愈来愈浅。
霍阳龙轻轻把陈老师扶正,转而起身冲我躬身道:“多谢扶摇小友,几十年来,老师对我视若无睹,没说过一句话,若不是今日,待老师打开心扉怕是还要等许多年。”
我回礼:“无需多谢,陈老师并非怨你,只是心存愧疚,不知如何自处。”
眼看着霍阳龙和陈老师的身影渐渐变浅,最终看不见,我想回寿衣店,却头疼的厉害,走路划八字,索性干脆就躺在墙根底下睡下。
虽说陈老师并未宽慰我什么,但是对饮一番,心里就是觉得舒坦了许多,后来想想,我有事没事就喜欢喝酒的习惯,就是这时候养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