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鱼

飞鸟与鱼不同路，山水之间却相逢。

榆城，每当快要入冬的时候，总是会有这样一段阴雨绵绵的日子。雨点不断地落在那些枯黄的叶面上，一些脆弱的叶片，它们最终失去生命的最后一点气息，然后轻飘飘地，落在了柏油路面上。

同样的天气，让萧以渔不由得想起七年前的日子，那时候，她还姓苏。

“萧副总，清禾国际的两位代表已经到了。”

“好的我知道了，过了这个红灯我就到了。”

萧以渔关掉蓝牙，踩上油门驶过路口。

“实在抱歉，来晚了。”

萧以渔穿了一件驼色风衣，肩上有微微淋湿的痕迹。白色衬衫配直筒西装裤的内搭，一双纯黑的高跟鞋，不得不说她的身材比例过于完美，这么简单的搭配在她身上真的气质绝尘。配上一头乌黑发亮的卷发，说是哪家娱乐公司的女明星也不为过。

周之鸿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这七年来无数次在他梦里出现的，今天真真切切的站在他面前。好像啊，这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像的人吗，可是她眼神里面的，分明就是七年前的苏以渔。沈牧也愣住了，沈父来之前就告诉他，这萧家的大小姐是刚从国外回来半年，榆城还没多少商界的人士见过她，但是这张脸，真的太熟悉了。

“以渔，这位是清禾国际的沈副总，是你沈伯伯的儿子沈牧，说起来如果你要是在萧家长大，和他应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冯伯是萧氏的大长辈，年纪已经到了退休的时候，当时是萧老的得力助手，现在萧廷一直与他走动，希望他能带萧以渔熟悉一些与潇雅集团交好的业内人士。来之前萧廷就跟冯伯打了招呼，虽说是让萧以渔来谈合作，但是萧家有意与沈家联姻，如果萧以渔能与沈牧交好那就是再好不过。

“你好，沈牧。”

“你好，萧以渔。”

“以渔，这个名字，很熟悉。”沈牧边说边看着旁边的周之鸿。萧以渔只好尴尬地笑笑，爷爷跟她说过，过去的一切都要撇清，这名字是她唯一能继续保留的东西。

冯伯继续向萧以渔介绍，“这位是周副总周之鸿，周副总的爷爷是当年和沈牧的爷爷一起打拼出清禾国际这片江山的，小周总现在也是年轻有为。”

“你好，周之鸿。”周之鸿有意盯着她的眼睛，不想放过她眼神里面的任何一个细节。

“你好。”周之鸿能感受到，手里握着的那只纤细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当感受到她右手中指上那一层小小的茧，他几乎可以断定，她就是苏以渔。

“坐下聊吧。”萧以渔急忙抽回自己的手，怕下一秒自己就没法控制好情绪。

沈牧大概能猜出这萧以渔应该就是他好兄弟这七年来一直忘不掉的“已经去世”的前女友，他替周之鸿不平，这女孩既然没死，为什么要骗他。

“萧副总今天迟到，按理来说是不是应该自罚三杯啊。”

“沈副总在理，我自罚。”

“红酒可不行啊，这酒店我知道白酒极好，服务员给我们上一瓶白酒吧。”

虽然酒很烈，萧以渔不想喝，出于礼貌还是闷头喝了三杯。还好来之前提前吃了解酒药，应该能扛一会儿。

冯伯不知道萧以渔的身体不宜饮酒，见惯了应酬的场合也没拦着。

终于结束了饭局，他们各自叫了司机回去。车上，萧以渔看见沈牧和周之鸿的车都已经开走，叫司机掉头去医院。

她感觉喉咙快烧死了，头也疼的要死，前面她在国外大大小小动了好几次手术，本不宜饮酒，今天这白酒下肚，菜也没吃多少，整个身体难受的要死，疼的蜷缩在一起。

“周之鸿，你确定她就是苏以渔？”

“太像了，连名字都没改，她手上的茧，手心那两颗痣的位置，这世界上不可能会有这样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可是如果她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你啊。而且怎么会这么巧她是我萧叔叔的女儿。”

“沈牧，你帮我打听打听，她是什么时候回的萧家。刚刚冯伯说，她小时候不是在萧家长大的。”

周之鸿和沈牧先回公司处理了一些事务，然后一起去医院接周之鸿的妹妹周予涵下班。

萧以渔挂的是急诊，是一位姓周的女医生给她看的。周予涵看这位萧小姐的时候，留意到了她的名字“以渔”，和他哥哥前女友的名字一样啊，还真是有缘，叫这个名字的人不多。萧以渔当时脑子里只有疼，根本没有注意到其它的。

周予涵看了她病历里面的几次手术经历，应该是不宜饮酒，嘱咐了她半年内千万不要再大量饮酒，否则后果会很严重，度数较高的酒一点也不允许碰，然后给她开了输液的单子，还有一些口服的药。

“哥。你来接我下班啦。”

“是呐，交接好班次了吗？”

“稍等我一下，马上就好。对了，我今天遇到一个病人，也叫以渔，跟苏姐姐那个名字是一样的，但是她姓萧，你说，是不是还挺奇妙的。”

“萧以渔？”周之鸿感觉有点不对劲，刚刚不是司机送她回去了，“那个女孩子来看什么？”

“她之前动了几次手术，身体条件是不允许大量饮酒的，但是她喝了点白酒……”

“手术？”周之鸿突然间感觉要在脑子里把这一切串联起来了，“她现在人在哪？”

“啊？应该在输液室，不知道有没有走了。”

“小涵你等一下我，我临时有点事。”

“啊？”

周予涵看着她哥很着急地跑走了，没明白过来，看到沈牧也来了，就跟他说了刚刚的经过。

“你哥应该去找她了，没事，我们等等吧。”

周之鸿跑到输液大厅的时候，萧以渔刚从里面走出来，庆幸的是，周之鸿认出了这个背影。

“苏以渔！”

萧以渔下意识的就转头了，周之鸿楞在了原地，他的苏以渔，好像真的回来了。

回忆：

七年前，苏以渔20岁的某一天。

检查报告拿到手的那一刻，苏以渔积累的情绪终于爆发，就在医院冰冷的长廊上，一个无人关注的角落，她蜷缩着身子，头埋进臂弯里，哭了好久，后来已经不知道是否还有眼泪，只是一直啜泣着，就这么蹲到了门诊大楼开始关灯，一位保洁的阿姨过来，安慰了她两句，叫她赶紧回家。

走回宿舍的路上，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雨伞也忘在了从医院回来的公交车上，她就戴着卫衣外套的帽子。斜刮过来的雨，还是把她前面的碎发打湿了，额头上也是密密麻麻的小水珠。

“苏以渔！”周之鸿下午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问了她的室友徐子茜也不知道她干嘛去了。上完课他就一直在女寝楼下等着，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雨中走来了。

他跑过去给她打伞，靠近看到她的时候心里就好像被人揪了一下。苏以渔是舞蹈生，严苛的身材管理，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没有化妆品的装饰，再加上这几天因为生病的事情，面色难看的很。周之鸿心疼地给她抹去额头的雨水，然后轻轻把她拥到怀里。他感觉苏以渔现在就像一个纸片，好像稍微用力，她就会被折断。

感受到温暖而又熟悉的气息，苏以渔小心翼翼地把手环上他的腰。她贪恋这样的依靠，周之鸿的出现，让她愈发觉得难过，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还没想好这段感情应该怎么办。

“之鸿，对不起啊，我今天出去有点事情，我现在好累，想先回宿舍。”

周之鸿本想问什么，但是觉得她想说的时候也自然会说。“赶紧上去先洗个热水澡然后再在床上躺一会儿吧，不要着凉了。”

苏以渔回到寝室的时候，徐子茜就看见她把一堆纸塞进了抽屉，然后跑进浴室洗漱。

徐子茜忘了后来的细节，她只记得，那天晚上苏以渔匆匆忙忙收拾了行李，第二天就跟辅导员请假回家了。她也没想到，苏以渔这一走，竟然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是在一个月之后，苏以渔的父母过来整理了她的床位，带走了所有的东西。一切都像大一她们刚来的时候，好像苏以渔根本没有来过。

苏妈告诉她，以渔生病了，她回家动了手术，但是手术失败，不幸在手术台上去世了。苏妈还带了以渔委托给她转交的两个信封，一个是给徐子茜的，另一个希望由徐子茜转交给周之鸿。

“阿鸿，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要永远离开你了。我不知道离别的话该怎么开口，于是我就自作聪明省去分别的步骤。原谅我找了好多借口掩饰，最后却还是要带给你这个不幸的消息。我生病了，但是我真的没办法看你接受这一切时的痛苦。你只是个学生，而我们只是因为纯粹的喜欢而走在一起，这个病带来的负担，不应该让你也牵连其中。我想我们永远是记忆里的美好样子，这一切所带来的，应该由我自己和我的家庭来一起承担……记得要好好生活，你胃不好，每天早上一定要去食堂吃早饭，打完球不要立马喝冰水，记得带上保温杯……”

时间即使过去了七年，这个信封依然保存在周之鸿的床头柜，在每一个失眠的深夜，他看着窗外城市灿烂的灯光，他会拿出来再看看，直到后来，一字一句都记得太熟了，他怕纸张损坏，便不再拿出来，只是在脑子里回忆着。看着万家灯火，然后想，如果你还在的话，可能我们也有了我们自己幸福的小家。

“如果我一直放不下，以渔，你会不会回来。”

萧以渔不知道自己是以如何的心情写下这封信的，她好想告诉他，她在拼命努力地活下来，她赌，有一天飞鸟与鱼终会重逢，故事还可以重新开始。即使苏以渔死了，但是萧以渔还继续活着，她不想妥协。

母亲为了让她得到更好的治疗，无奈将她送回萧家，从此冠以萧姓。她一直知道苏父并非其生父，但是这些年来，供她学跳舞，参加艺考，他从来都是任劳任怨。当时也想过放弃治疗，苏家的一切她都难以割舍，但是萧廷在知道消息后，态度十分强硬，为了保护苏家，她只好远走美国，去治病，去学经商。

每一个被病魔被课业折磨的纽约的深夜里，她都靠着信念撑着。母亲告诉她，活着，所有的希望还会有实现的可能，所以即使到了最艰难的时候，也不能够放弃。为了有一天，回去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她给萧廷提的唯一一点要求就是，改姓但是不想改名，还是想继续用以渔这个名字。

从心底讲，她真的不喜欢萧家。去到萧家的第一次，那是在饭桌上，她的爷爷萧老坐在主位，奶奶次之，接下来是她的生父萧廷，她的二叔萧程。萧二夫人和她的堂妹萧子涵坐在一起，她旁边坐着的，大夫人又或者称为她的后妈，据说是因为她同父异母的弟弟萧子墨失踪而精神有一些小问题，座位后面紧紧跟着一位照顾她的中年女子。饭桌上，所有人都是着正装，男士皆穿着黑色西装，领带打的板正；女士皆是连体长裙，腰线略收，淡妆修饰。萧老不开口，便没有人敢讲话。她突然怀念起苏家的饭桌上，苏父会给她贴心地夹菜，爷爷奶奶会很高兴地问自己学校里面发生的事情，那是很温馨的人间烟火气。而在萧家，这漂亮的建在半山腰的大房子，她只觉得冷的很。

从国外结束治疗和学业回来之后，她便借口想离公司近一些，找了一处公寓一个人搬出来住。好在萧老并没有反对，只是要求她每周回家一次汇报自己的工作情况，然后与家里人打个照面保持联系。

张叔是家里面唯一让她觉得有些人情味的人，这可能与他之前是以渔母亲的司机有关，对以渔他总是多加照顾。跟她讲了许多家里的规矩，甚至在她出国治疗的时候，还跟萧老请命随以渔出国照顾她的起居。张叔跟她说，“你母亲还在萧家的时候，萧家其实不是这个样子的。你母亲是书香门第出身，萧老十分喜爱，当时一定要你父亲娶她，还拿集团的股份作为他们的新婚红包。开始的时候，家里氛围其实很好，大家之间都很亲近。直到那时候，你父亲的婚外情暴露，而你母亲当时刚生下你不久，还有一些产后抑郁倾向，你外公许老不愿意自己女儿在萧家受气，让她离婚回家。后来你父亲硬是要娶现在的大夫人，前前后后把萧老气的进了医院，再加上后来你二叔也找了一个萧老不满意的儿媳，从此萧老就不愿再多管家中的事情，公司的事情也任由他们兄弟二人协商裁决。当时大夫人生下子墨小少爷的时候，萧老还开心过一段时间，没想到后来小少爷四岁的时候失踪了，萧老生了一场大病，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家里人也是多少有些忌惮，不敢多嘴。”

萧以渔心里想想也是，萧廷当时硬要她回萧家，就跟她说好，只是希望她可以代替她弟弟的位置，不要让萧子涵最后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一点作为生父的愧疚感都没有，一副丑恶的奸商嘴脸。

半年前，她回国，本想回苏家看看也被父亲阻止。让她直接回榆城，安排她进公司熟悉工作。

在榆城，她多多少少有些期待，她知道周之鸿家里也是榆城的，当时他们也一起在榆城这边上大学，他可能会留在这里工作和生活。她每天夜里都会做这样的梦，在树叶铺满的公园小道上，她踩着那些叶子慢慢走着，然后突然抬头，周之鸿就站在那头看见了她。她无数次幻想着重逢，也害怕再次遇见，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别人，如此的话，她七年的坚持就成了一种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