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短篇,讽刺一些自命清高的人。灵感来自于孔乙己。
夫二,某个不知名小镇的腐儒,大家戏称他为“夫子”。
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拿着一把题着“淡泊名利”的破扇子到处走,逢人就言孔孟之道,摇头晃脑的教育人。
“吾名讳夫二,孔夫子的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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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座不知名的边陲小镇里,一位带着自己裁制的东坡巾,褒衣破旧的老学究正摇着题着“淡泊名利”的扇子坐在生了青苔的旧石磨上对着面前几个孩子说话。
“三人行,三人行。”他敲敲头发稀疏的脑袋回想着,忽而恍然大悟般拍拍腿“必有我师焉!”
底下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孩吮吸着手指问道:“夫爷爷,这是什么意思啊?”
被称作夫爷爷的老学究骄傲道:“意思是:三个人一起走路,我就是他们的老师。”
底下几个孩子也恍然大悟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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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爷爷名叫夫而思,原本不是这个偏僻小镇的人,只是官府要修渠,把那片地方的人迁了出来。夫二就是随着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迁出来的人之一,不过他在这座小镇附近被人骗光了钱,没有了盘缠,只能在这里落脚生根。
早年的他好歹是被绮秀,腰白玉,备容臭的伟岸读书人。他以为就算来到这里,只要高声诵读几句诗就能被这些刁民奉为宾上客。可没想到,这些人祖祖辈辈就是农民,根本不懂什么四书五经,礼义廉耻信。
他高声朗诵曰:“事贱而不愠,君子如此也。”
过路看稀奇的农民问道:“什么贱?”
他鼻子都有些气歪了道:“对牛弹琴!”
他想了想,便直接去拜访村长。
他坐在椅子上摇着扇子,村长就坐在桌子另一端。他一手拿着香囊放在鼻尖轻轻嗅着,他闻不惯这间老房子的味道。
他看着这个服饰面容与其余农民无异的村长。略微有些不屑地说道:“在下夫而思,白玉郡仁学堂的先生。”
村长道:“在,在下,那什么,实村村长。那个,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夫而思道:“我想在这里开间学堂为孩子们授课。只是苦于没有场地和器具,望村长为孩子们的前途着想,若是学有所成,考取功名,那就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就不用日日背灼炎天光的劳作了。”
村长挠挠头,他没听懂什么天光,他大概知道这个儒生想让他给他一间房子。
他道:“咱这儿什么高档的没有,破房子倒是不少,这就给您找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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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夫而思看着面前的屋子微笑道:“不错不错,虽然破旧了些,但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他仔细观察了下这间屋子,两个房间,客厅不小,厨房却已经塌陷,其余地方稍微修整一下即可。他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这些破旧的地方也只能将就了。
几日后,经过他这几天的奔走,找来了四五个孩子,他的学堂就算开张了。学费是一个孩子两斗粮食,他收取了一石的粮食,大概够吃一个月了。
至于教学的书,他的包裹里四书五经和启蒙的《弟子规》《幼学琼林》都还有。
早晨,他等待着孩子们的到来,不多时,几个孩子就到了。
就这么过了十来天,他的学堂就开不下去了,因为当一个孩子背诵不了他布置的作业时,他就会用一根充当戒尺的木棍狠狠打下去,当一个孩子写不出来他要求默写的内容时,他也会用戒尺狠狠打下去。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毕竟这些孩子在家中被父母打骂的次数也不少,最主要的是,夫而思教学的古文,一天换一个意思,让孩子们学的迷迷糊糊。
举个例子,夫而思问道:“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意思是好的宝剑用巨阙去称赞它,好的珠子用夜光去称赞它。”第二日他就会改换意思道“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意思是剑里面最好的叫巨阙,珠子里面最好的叫夜光。”
有个叫大壮的孩子不服问道:“先生,你今天一个意思,明日一个意思,我们根本不明白!”
夫而思就叫道:“什么!你敢顶撞老师!知不知道,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老师说的就是道!”
于是孩子们一哄而散再没来过了。
他气的直道:“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
又这么过了几年。夫而思早就放弃开学堂了,他想攒些盘缠去别的大城市教书育人。他又去找了村长希望他能给点资助。
村长边挖鼻屎边道:“那什么,夫二,钱是各自挣来的,绝没有谁会好心到白给你的。”
夫而思怒道:“我名叫夫而思!孔夫子的夫!”
村长憨笑道:“孔夫子?怕是叫做丘仲尼吧。”
夫而思惊讶到无话可说,楞坐原地。好一会儿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既然他开不了学堂,没有谋生的办法,他就只能去学着做短工挣钱了。
一位郑大娘看他可怜就让他帮忙做饭洗衣服。但两天就把他了赶出来。原因是他连怎么蒸饭都不会,洗衣服的时候滚到河里差点淹死,还是路过的小伙子把他救起。
这件事情传开了过后,更没人愿意找他帮忙做工了。
他找来找去只找到一件差事,帮人看瓜田。
时值夏季,正是西瓜买卖的时节,村中只有一个大一点的人家种瓜卖,凌晨就要把瓜送到离这里很远的镇上去卖。
夫而思去过那个镇子,说是镇子,也就比这个村大些,人多些罢了。
夫而思帮忙看瓜田,钱是没有的,也就管两碗饭。他兢兢业业地干了几天,受不了炎热的天气,看着饱满圆润的西瓜生了吃一个的念头。他坐在棚子下摇着蒲扇,左顾右盼,没有人经过,他又转过脑袋看着不远处的瓜,他眯眯眼,缓缓从马扎上站起,又摇摇头坐下。心想:“我苦学孔孟之道三十载,身为儒生,岂能侮辱先人之道?”
黄昏时,他偷偷摸摸回了家。他跑进自己的房间,将衣服里兜这的一个小些的西瓜放下,他摸摸这个西瓜,用力扇了自己几巴掌,道:“没有人看见不就等于我没有偷吗!”
夜晚,在青白色的夜光照耀下,蜷缩着身子的他啃食着血红的西瓜,鲜红的汁水顺着手臂染红灰暗的衣袖,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西瓜了。他心里想人有七情六欲乃是常情,圣人都不能免俗。吃着吃着他又想到:“圣人不能免俗那何以称圣人呢?”
他想了半夜,恍然大悟道:“圣人不能免俗,但是知道怎么合理释放俗愿,孔夫子会说人‘朽木不可雕’骂人,可是这句话却会流传于世,老子反对求名利,可会留下道德经以传世流芳………………”
第二日,他骄傲地走在路上,遇见路过的人,向来认为自己是鸿儒的他居然会打招呼,这可让路人惊讶无比。
夫而思心想:“圣人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圣人都不仁道了,把万物当小狗了。那我逗狗和他们打招呼不是很正常的吗。”
他坐在棚子下的马扎帮人看瓜,他这次没有迟疑,自顾自地去砍了一个瓜来吃,根本没管是否有过路人,他大快朵颐,吃的双臂淌汁水。他想:“老子曰‘五味令人口爽’说的果然没错。”
不多时,两个恶仆就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一人架住夫而思一边将他架走。夫而思不解地看着他俩问道:“二位干什么?”
恶仆凶狠道:“让你帮忙看瓜,你居然自己偷吃!我们架你给老爷问罪!”
夫而思不说话了,他觉得这两人简直就不懂什么是圣人作为,于是他就把这两人当做刍狗。
当天晚上,满身伤痕,只剩亵裤的夫而思瘸着腿一拐一拐回到了家。他嘴里念念有词:“蛮夷作为……”
之前方老爷问他为什么要偷瓜。夫而思理直气壮道:“口渴难耐。”方老爷也没说什么,就让他拿钱来买。夫而思又道:“钱乃身外之物,我除了胸中文墨一无所有。倒是你们,区区西瓜,乃是自然所育,怎敢据为己有去换取钱财黄白!”方老爷大怒道:“好!好!好!偷瓜还有理了!来人,把他衣服扒了抵债!”夫而思正义凛然道:“真是小人所为!读书人所为,何能言说偷窃!乃是借!向天地所借,身死乃还,此乃圣人行径……”话未说完便被一顿好打。
没多久,这件事就这么传开了。夫而思就变成了夫二,夫而思自以为是夫子第二(第二个夫子)的意思,实际上是说他精神不正常,很“二”。并且人们都爱戏称他夫圣人。再也没人愿意让他干任何事了,于是夫二今天偷个萝卜明天偷个瓜后天偷件衣服的过活,被抓住了打一顿还是老一套说着“圣人行径”。
久而久之,人们也不再管他,有打他的闲工夫还不如去干点别的事,而且他虽然偷,但至少每天只偷足够他自己生活的食物。
又这么过了几年,镇上的人带来了一则消息:镇上来了个大户人家,这两天在比文求亲,胜者就有享不尽的富贵。没有人去细问这件事的真实性,毕竟村中人目不识丁。正啃着黄瓜路过的夫二听闻后立马丢下黄瓜跑回家,洗漱一番,穿上久未穿过的褒衣,带上浩然巾,腰白玉,备容臭,持着题了“淡泊名利”的扇子。不知从哪里掏出钱来给村中车夫让他带他去镇上。
一路颠簸后,他到了镇上。在镇中心一团团人围着一个大红台子,夫二好容易挤开人群,看见台上站着一个白衣公子正在作诗朗诵,丰神俊朗,风流倜傥,持扇指点江山。夫二不屑想着:“不得真意,稚童不如。”他破声叫到:“让在下来问你一番!”
霎时间全场寂静,台上正在朗诵的公子闻言一顿,低头寻找,看见说话者后满脸不可置信。这么一个年近四十,满脸周围,身形佝偻的瘦弱儒生敢问自己?
夫二也不管其他,自己爬上了台子站到白衣公子对面,“唰”的一声开扇就问道:“何为道?”
公子一愣,如临大敌般细细沉吟一番道:“道乃宇宙真味,上下八极、天下四野,人间万里皆乃道之所依,万物循道理而行,遵道理而存,未有不守者可存也,而道不可见,只可意会。”
夫二摇摇头道:“非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公子连忙拱手
“愿闻其详。”
夫二道:“老子曰:水几近于道。故饮水者可以感受水之真形,大约可知道之真形。何物容水则水为何形,水为天下所容,则道之形为天下之形。人有何理?人理不过天高不过地厚。江海可以淹没人,故而道理可以携人而变。我以为,道为世事所演,时异事殊,终于是外观所化循有其究竟也。”
公子心悦诚服道:“小子明也。”
靠这么一手,镇里的人都心悦诚服,就是不明白的人都拍手叫好,甚者感动地大哭一场。夫二就这么成为这户人家的女婿。
夫二没想到,这户人家的女儿如花似玉,冰肌雪肠,且听从父母媒妁。夫二感觉自己的幸福就要来到。
婚后,他过上了比在白玉郡还好的生活,美人做伴,富贵荣华。老爷没有嫌弃他的年岁出生,也不用他做什么,只是让他帮忙管账,他虽然儒学半吊子,但算数能力还是很不错的。而且他时不时吟几句诗,唬得仆人一愣一愣的。
老爷一家没什么文化,只是凭借老爷兄弟在官府身居要职才能敛财无数,而最近几个月一段日子朝廷有些清查动作,老爷一家就跑到此处避难,而女儿年龄也不小了,老爷也没有什么政治联姻的想法,就想找个厉害的读书人装点门楣。
夫二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成为了他们的贤婿。
但夫二又没想到,他刚走进大堂就看见方老爷正和另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年人交谈,看见夫二之后,方老爷惊讶问道:“光兄,你为何让此人进来?”光老爷不解道:“这是何话?这是我的女婿为何不能让他进来?”方老爷直言道:“此人在我们村是个偷偷摸摸的小贼啊!”光老爷手一抖,茶杯落地并叫道:“什么!”
没多久,光老爷就把夫二赶了出来,道:“我们家不收窃贼,我宁愿让女儿再嫁!”
夫二心里骂道:“虚伪!”随后从身上摸出从光府偷来的钱来给车夫让他带自己去白玉郡。他一边摇着题了“淡泊名利”的扇子一边哼着小曲。
慢慢的,夫二在车上睡着了,傍晚的林间小路,夫二被车夫两巴掌扇醒。夫二怒道:“竖子!安敢如此!”
车夫也不磨叽,从腰间拿出一把刀贴上夫二的脖子,凶狠道:“身上钱财全部拿出来!”
没多久,车夫驾车哼着小曲慢悠悠走了,只有穿着亵裤的夫二留在原地,车夫只留了一把扇子给他,其余东西洗劫一空。时值深秋,凉飕飕的冷风吹过。夫二鸡皮疙瘩起一身,他抱着自己颤抖着在林间过了一夜,他一夜未眠。
几日后,实村没人知道夫二是怎么自己回来的,但他就是自己只穿着亵裤回来了,没人知道他这几天经历了什么。大家对他能在深秋的寒冷天气下冻几天的行为生了几分敬意。
再之后,夫二就疯癫了。天天嘴里嚷嚷着“天下虽大,人人皆醉,天下虽大,独我清醒……”开始时人们还很怕他,但后来村民们发现他没有攻击性也就随他而去了,有时候见到他时会说一句:“诶,这不夫圣人啊。”
这时夫二就会闭着眼睛故作高深地嗯嗯两下。孩子们也喜欢和他玩耍,因为他嘴里有很多故事和诗文。
三十年后的一个寒冬的早晨,人们发现头发掉的不剩几根,牙齿掉完的夫二穿着单薄的衣服冻死在了一片田地里,这片田地属于方老爷的儿子方大,是用来种西瓜的。没有人知道夫二为什么夫二会在夜晚跑到这片瓜田。人们只是将他草草掩埋在了后山上,没有墓碑,没有祭品。
几年后,起义的战火烧到了这里,这座村庄也被遗弃。更没有人知道这里埋葬着异国他乡的儒生。
在他冻死的那个夜晚,他嘴里念叨着:“读书人所为,何能言说偷窃。乃是借。向天地所借,身死乃还,此乃圣人行径……”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