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梦维度

404病房。

床帏、电视、狭窄的窗户。

白无安半坐在床上合拢书本，将书本和床头柜子上包着黑色漆皮封面的笔记本摆在一起。

笔记本里是他的遗书。

或许在某个安静的夜晚，他会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等到第二天早晨，护士就会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里面的信封。

然而不是每一封信都有它的去处，正如所有没有用处的事物一样，它最终可能停留的地方是医院楼下的垃圾桶里。

倘若有哪个闲得发慌的、非要到医院楼下翻垃圾的流浪汉存在的话，他大概会看到这样的内容：

“我会死，死于任性的性格和执拗。它的表现是待人冷漠和两方面的热情。

我会死，死于不完美的家庭。没有能力选择过去和将来，连现在也无时无刻不被环境所影响。

我会死，死于不愿面对一切的懦弱，我希望拒绝和打断的事情从来不去付诸行动。

我会死，死于纵欲和虚度。

是的，这样看来我一定会死。

但所有人都会死，一想到这，我忽然又可以面对生活。他过得好一些，我过得不好一些，到头来没什么不同。

如果最后可以选择，我希望死于对我感情真实的人的环绕中，他们的肯定对我很重要。

如果还可以选择地点，我希望是宁静的乡野小镇，那里无人的景色和美丽的风光会使我快乐。

这样一来也没什么可怕的，可我又难忍受孤独，不过离开还是安静好。

我会死，不管我生活是否如意，未来是否顺利，我都会死。”

不....流浪汉是不会有耐心看下去的。

“该死！”

白无安捂着自己的胸口咳嗽不止，嘴角有殷红的血迹。二十岁出头、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竟要死于肺癌。

他凝视着笔记本边上的一盒香烟，里面自然是空的。护士和大夫不允许病人有此类出格行为，烟盒在这出现完全是因为白无安的执念。

“死到临头还惦记着那劳什子破烟，年纪轻轻不学好，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非要弄一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戏份。”

隔壁床铺的老头对谁都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唯独到了白无安这里，反倒是见了仇人，分外眼红。

白无安住院有些日子，对老头的态度见怪不怪，一张苍白的脸庞上挂起浅浅笑容，熟练地把遥控器拿起切换节目。

三十寸左右的液晶电视机里播放起了海绵宝宝，刚好有一句台词落入了两人的耳朵里：“求生的时候，你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你们两个是绝对活不下去的。”

白无安噗嗤一笑，咧着嘴不说话。

过了好久他才用认真的语气说道：“老头，我以为我已经够惨了。没想到你一大把年纪还要接受现实的摧残，你那宝贝儿子两年才看你一次，上次来的时候我可看见了，能够将七百三十天的思念和孝心压制在冷酷的表情下也挺不容易的。”

老头哼了一声不再吭声，病房里只剩下电视机传出的海绵宝宝的笑声。

是夜。

按耐不住烟瘾的白无安毫不避讳地从枕头下掏出藏好的纸烟和打火机。隔着两床之间的帘子，老头打着呼噜、白无安吞云吐雾。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有限的生命如何度过，这也是个问题。

白无安盯着那丝透过门缝渗透进来的走廊里的光，一点火焰时暗时明。

以往同样的时间里，他会爬起来躲在消防通道或者厕所抽烟，顺带调戏一下值班台看守的护士。

现如今，打着点滴、胸闷气短的白无安留着那点力气早上撑起来跟老头多扯几次皮。

老头的儿子是上市公司的老板，家有娇妻，孩子留学，生活条件极其优越。偏偏老头一张不讨喜的嘴，愣是逼得亲儿子送他住进医院。

不查不知，一查便是肿瘤。

父子隔阂的闹剧上升到真治疗是独此一位。

白无安捏着烟头无处安放，索性拉开帘子塞进老头那侧柜子的茶杯里。

咯血和胸闷折磨着这个年轻人，再没有哪个夜晚会美美做上一个梦，有的是失眠和疲惫。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闭着眼睛哼着小调，他轻声安慰呼噜声消失的老头入睡。快七十岁的人睡眠质量很差，好几次白无安半夜抽烟都差点被老头举报，打那时起他就想了这么个法子帮老头提高睡眠质量。

老人如同孩子，需要看护和照顾。

白日里两人你来我往换着套路阴阳怪气，一到晚上总归要白无安略微照顾。

虽目的不纯，但习惯耳。

吸烟是很不好的习惯，尤其是在年轻人身上。他们的年纪正值巅峰，且不论成年与否，尼古丁本身就是有害的，哪怕它的存在是合理的。

没有什么是不合理的，存在即是合理，肺癌也是如此。

白无安年少家庭离异，母亲性情并不温和，债务是赌鬼父亲理所当然欠下的东西，这童年环境却不是契机。

契机是环境造就的性格让他不讨人喜爱，总爱否定自己，误入歧途在所难免。

不管是借口还是忏悔，到了这里，白无安又何必怪罪那些，路是在自己脚下，他人说不得什么。

白无安依旧眯着眼睛，不知是烟雾缭绕在眼前作祟，还是长久失眠憔悴。

夏夜里虫豸活跃，叠着老头的呼噜演奏起异样乐章。病号服耷拉在身上，白无安推开窗户倒干净水杯，包括里面的烟头。

“人在做，天在看。有人活得久，有人死的早。”他的声音略微哽咽，平淡外表下是畏惧死亡的心。

夜晚似乎有魔力，人们白天藏着的、不愿意拿出来的情绪在这一时刻暴露无遗。

事到临头，谁会甘心。

年少轻狂，年少轻狂，却是荒唐。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愿意做好事，做好人，只求活的精彩，活的潇洒。”

说完，他又自嘲一笑。

“人总这么自私，这样还要开条件加大自己的好处。”

夏日的太阳自五六点起就暗暗发光，你看不见它，天却亮了。当你切实看到它的时候，已经能感受到一天的燥热了。

白无安拎着老头的保温杯在病房角落水槽接上清水刷牙，这一幕叫老头看去，又是一天东拉西扯谩骂的早晨。

南丁格尔小姐白嫩的手掌托着白无安的手臂一步步扶着他走下楼梯。闷闷的天气在树荫下乘凉是一件极好的事。

尤其是，身材不错的护士特别多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