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月幕下波光粼粼的江面，一层薄薄的白雾贴着水面悄然升起，两岸野兽的轻哮与飞鸟的悲鸣此起彼伏，在这深夜中更显凄凉与可怖，那原本涛涛的江水也仿佛凝固成了一潭死水，再无半点波澜。然而就在这月光正盛，夜色正浓的江面上四支大船突然在夜幕中出现，四支船黑帆黑桅黑甲板通体如墨，行至江心，拨船头调船尾只几声轻喝，四支船便围成了“口”字形下锚驻船。

紧接着东、西、南三支船上分别由两名黑衣汉子各抬了一口黑色的木箱，来到正北大船的甲板上，将三口箱子轻轻地放到一起，六名汉子分立两旁，此时船舱帘栊一挑一个身着红衣的中年人走了出来，背着手来到三口箱子近前看了看，又瞧了瞧分立的六名黑衣汉子，问道：“都备齐了？”声音极沙哑，仿佛刚刚吞了几口沙子一般。

“回当家的，都齐了。”

红衣男人点了点头，一挥手道：“很好，点灯。”

站在船头和船尾的四个汉子分别将甲板四周的几盏风灯点燃，灯光晃动中红衣男人的面容看得更加真切，一张长脸如纸在红色的长袍映衬下更显其长，细眉大眼，长鼻小口面下无须，冷眼一看就如白无常再现。

长脸见灯光亮起，几步来到舱门帘栊前躬着身轻声询问道：“大横把，已到了吉点，要备的东西也都齐了。”

“好。”声洪如钟。

话音未落帘栊上卷，一个身着白衣的老者缓步走出了船舱，随着白衣老人的现身，一股无形的强大的气场弥漫开来，船上的十几个黑衣汉全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就连长脸也空咽了一口吐沫。

威严的气场之下，白衣老者虽然年近七旬，但却生得仙风道骨，一举一动颇有些虎步龙行之姿，加上那一席白衣，竟有如大罗金仙降世一般。

白衣老者环顾了一周，迈步来到船沿看了看江面，一股浓重的腥臭之气扑面而来，白衣老者轻皱白眉，眼光却也闪动一抹杀气。

“王老六可在？”老者问道。

“在，在，大，大横把。”一个蓬头垢面体态肥胖的黑衣汉子正气喘吁吁地自打另一只船上快速地向白衣老者所处的大船狂奔，说是狂奔但速度远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动作相匹配，终于跑到白衣老者近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左手紧紧握住右手手腕，手腕上面本该长手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被一层厚厚的纱布包着，殷红的血迹已透过纱布染红了整个手臂。

大横把只瞟了一眼脚下那张因痛苦而变形的肥脸，问道：“位置可对？”

“回，回大横把的话，位置正对，您，您瞧，那浮标还在。”胖子强忍着疼痛边说边用左手指了指四船围成“口”字的正中。

大横把还想问话，但见脚下的胖子因断手之痛萎缩成一团，就如一大团肥肉，再问下去也无必要，便轻哼道：“你且下去。”

“是。”胖子仿佛得了特赦，单手撑着磕了一个响头，被一名黑衣汉子搀扶着退了下去。

此时长脸走了过来，还着几分惋惜说道：“大横把，昨日王老六带着人来到这九曲之地，老麻衣也跟着来的，那投尸问金的金尸也......”

“好啦。”大横把打断了长脸的话，盯着江面随波起伏的浮标，说道：“折了几个人不怕，那老麻衣也是技不如人，如今命丧这大江之下，只可惜那金尸可是传了几百年的宝物，竟也沉了江。”

“帮内几位主事不在，这水下的活儿便不好办。”

“是呀，所以老夫才亲自下手，了了这档子事，老麻衣的死想必排帮那边也知道了吧，如果再不下手，待排帮动了心思就不好办了。”大横把说着，眼中寒光一闪，面带冷笑道：“能要老麻衣的命，想必这下面的东西也非俗物。”

大横把说完最后一句话，长脸的心中早已升起一股阴冷的惊骇之意，全且不说那几条人命，光那金尸就是会中的至宝，还有那位列大主事之中的老麻衣，本事自不必说，他为抬帮忠心耿耿十几年，如今命丧大江，身为大横把的老头子，竟也只字口中出，没有半点惋惜之意。

长脸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逃过大横把的眼睛，深观人心的大横把当然知道长脸心中所想，抬手捋了捋长须，笑道：“你是不是认为老夫无情无义？”

长脸闻言赶紧抱拳躬身道：“小人不敢。”

“老麻衣为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虽然身在咱们抬帮，但却与那排帮眉来眼去多年，与排帮的大排头也时有相见，这些你可知道？”

“这，这，小人，小人失查之罪，还请横把责罚。”长脸慌忙屈膝跪倒。

“这也不能怪你，老麻衣这只老狐狸别说是你，就连老夫也被他瞒哄了过去，不过既然是老狐狸，这狐狸的尾巴终究会露出来的。”大横把说着将跪在脚下的长脸扶了起来，说道：“老麻衣不死，老夫也会要了他的命。”

“这么说来老麻衣此次来探九曲地也是大横把的安排？”

大横把没有回答，转而问道：“你在教中多年，这九曲地可曾听过？”

“回大横把的话，小人也只是道听途说，阴阳之论更是门外之徒，也不知道说得对与不对。”

“老夫确要听听你这个门外汉的说法。”

“是。”长脸说道：“九曲之地，实则与九阴之地相仿，全都是至阴至邪的大凶之地，大江大河本就是至阴之流，激流遇缓河道变宽，因上游的曲折河道懈去了水流的大部分力道，再遇最后一个大弯，必将水中之物囤积于湾中，九为末首，也为归一，所以称之为九曲之地。”

“不错，这九曲虽为积阴聚物之地，也是难得的聚灵养物之所，如果老夫猜得没错，此处水下定有一灵物。”

“灵物？”.

大横把点点头信口说道：“既为灵物也是邪物，这九曲之下本就是聚尸的阴地，把灵物放入其中，时间一久不成了邪物那就奇怪了。”大横把说罢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弯月接道：“本来要启这邪物需得满月，但时间不及，所以也得用一用特殊手段了。”

“特殊手段？”长脸说着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三个木箱。

大横把不在说话，一支手按着船沿，一双眼睛盯着白雾泛起的江面良久，突然道：“开始吧。”

两名汉子回了声是，便抬出了一个脸盆大小的黑色坛子，撕掉封口手腕一翻便将坛中不知名的液体倒入了江中，坛中黑色的液体一入江，刹那间血腥气扑面而来。

“这是？”

“当然是血，五条黑狗的血。”大横把道。

随着血入大江，四名汉子又抬出了一条六米多长破旧不堪的平板小舟，几声吆喝下四人齐用力将小舟抛入江中，然而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支由四五米高的大船上抛下的小舟落入江面竟没半点声响，相反却如一叶轻羽自顾自地在四只大船围成的口字形水域内四下飘荡，最后终于在正中心静止不动了，江面原本弥漫的白雾也在小舟的搅动下全然散去，紧接着两团青白色的光团自打小舟的头尾照射而出，竟将水下混浊的江水照得透彻无比。四只大船上的几十名黑衣汉子全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纷纷驻足观看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站在大横把身边的长脸却感到一种无以复加得恐惧，更确切地说是一种自打心底里升起的恐怖。

七煞舟，对！就是七煞舟！！

“尸沉河江而不冥，随波入阴，经久成煞，虽有尸寻故土而葬。然水中舟船遇而不观，金财神通化禁，久之成业，船夫子缚尸于船头，漫要其金，逐成帮联，名曰‘捞尸帮’。”

捞尸帮，故名思义就是以打捞尸体换取钱财的特殊职业的个体组成了帮派，后来因为名字不雅，寻大江之名改成“盘龙会”。而今被放入江中的七煞舟，正是创会之初，专门为打捞尸体而成的金船，这种传说之物，虽为会中一堂之主的长脸也只是听说，并未见其真容，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长脸盯着水中的七煞舟，心道：这七煞舟的煞气可谓冲天，不知搭了多具尸体才能积聚如此，那江面的白雾定是被冲天的煞气所摄全然消散，船底前后两团青白之光也定是传说中深海白芒鱼的两颗鱼眼了。

先前倒入江中的黑狗血已慢慢消散，随江而下，然而七煞舟入水，原本消散的黑狗血竟全而聚集到了七煞舟四周，慢慢地沉入江底，很快血腥味便引来了不计其数的小鱼小虾，但全都被煞气所摄不敢靠近，在七煞舟七八米远的地方徘徊。

时间随着船下的江面缓慢流淌，死一般的寂静也在慢慢扩散，就连大江两岸的兽吟鸟鸣也都失去了声音，归入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突然，七煞舟四周十几团黑色的影子自打江底涌了上来，“扑扑扑！”转眼间跃出了水面，更有几团窜出水后落入了大船之上，在甲板上噼里啪啦地扭动着身体，竟是体长一米多的江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