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一块墨玉,一支笛子,记载着两个少年的一生。
长孙陵辞别朝堂后,在临安的书院教书,在这里,他遇到了闻名遐迩的崔易安。
崔易安认出了长孙陵是儿时的玩伴,但是长孙陵只当崔易安是同一个书院的教书先生。
天庆元年,凄厉的火光染红了皇宫的半边天,周围充斥着宫女太监奔跑尖叫的声音。
晨光熹微,一切都已结束,长孙陵踩着鲜血染红的长阶,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李熙正站在大殿中央,享受着胜利的喜悦,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兴奋地转身,“阿陵,我们赢了,哈哈哈,沈九央这个乱臣贼子,终于死了,你我期待的太平盛世即将到来!”
“恭喜陛下!”长孙陵单膝跪地,声音无悲无喜。
李熙也不介意,扶起他道:“我要封你为亲王,秋之为丞相,普天之下,除了朕,你和秋之就是最尊贵的。”
“臣初心不变。”
李熙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确定?”
他弓下身去,给李熙磕了个头,口中道:“臣意已决”。
“好个意已决!”李熙被他的态度气得拂袖而去。
景德太后仙逝后,成宗皇帝昏庸无能,沈九央把持朝政,迫害忠良,天怒人怨。
李熙是成宗幼子,因不讨喜才刚成年便封了个勤王打发到青州那种鬼地方去,这些年,成宗的几位皇子明里暗里都被沈家害死了。
勤王李熙因为封地偏远,又有长孙陵、沈秋之等能人辅佐,成功地活到成宗驾崩并登上帝位,然沈家一直有改朝换代的心思,又怎会让李熙安稳地坐在皇位上。
先皇刚下葬不久,沈家便发动了逼宫,霎时间,皇城血流成河。
可惜,沈九央的皇帝梦是做不成了,他死在了长孙陵的手中,沈家一门,无一活口。
“啧啧啧,美名堪比公子扶苏的公子陵,竟然想去当教书匠,奇闻,真乃天下第一大奇闻!”
长孙陵抬眼望去,只见来人穿着一身令人恶寒的蛤蟆绿,正值冬天,手里一柄折扇时不时地轻扇几下,这场景让长孙陵想起了陛下那只英年早逝的绿孔雀。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沈秋之来管了?”来人正是与长孙陵同位李熙左膀右臂的沈秋之。
“呵~”沈秋之轻蔑地一笑,他收起折扇,走到长孙陵面前道:“你以为本相愿意管,不过是被陛下请来当一回说客。”
长孙陵双手抱拳,“那就烦劳沈相替我转告陛下,意已决!”。
“他日,我为高高在上的丞相,而你,只是一个教书匠,你确定?”
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两个人问他这句话了,长孙陵笑了,“醉卧千山下,风过谢桃花,此乃吾之一生追求。”说罢扬长而去。
天空中慢慢飘起了雪花,沈秋之看着那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风雪中,昔日同甘共苦的三个人,一个君临天下,一个身在朝野,一个去追逐他的梦想。
皇城再无将军长孙陵,临安书院多了位先生,名唤齐陵。
“为何是骑射,公子的文采斐然,要教也是教四书五经?”书浓为他家公子不服,一路上都在嘀嘀咕咕。
“好啦,书浓,山长安排什么,便是什么。”长孙陵也想不通,但是任由书浓再唠叨下去,他的耳朵得长茧了。
“公子!”书浓气得跺脚,“想当年,京里哪个不称你一声公子陵,都说诗经里的有匪君子,便该是你这样的。”
长孙陵感兴趣地问道:“哦,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年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大家闺秀没啥差别,后来,你的诗词落在了少师手上,少师当众夸道,有匪君子,应是这般,后来啊……”书浓赶忙住了嘴。
长孙陵苦笑,后来啊,他因意气之争打断了沈九央长子沈巍的腿,沈九央记恨,三言两语说动先帝,把他发配到青州,不久,京里便传来长孙一族满门抄斩的消息,从那以后,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些都和他不沾边了,有的只是青面獠牙鬼将军,可止小儿啼。
唔,好在他上战场都是戴着面具,如今又改名为齐陵,否则书院里那帮娇娃娃得吓死,到时他还教什么书。
主仆俩人都不知道,春意楼的包厢里,有人疑惑地盯着他们。
“他很像一个人”。
“公子,是谁?”立在一旁的侍卫问道。
“也不一定是他,影一,去查查。”
“是。”
屋子里突然闪出一个黑衣人,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仿佛他从未在那里出现过。
临安城的夜,比白天更加热闹,长孙陵双手枕头,嘴里叼根茅草,漫无目的地在红尘人海中走着。
没有兵荒马乱,没有尔虞我诈,周围的谈笑声萦绕在耳边,京城里的血雨腥风才过去不久,这里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临安把盛世太平四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股子熟悉的香味传来,他吸了吸鼻子,熟悉的馄饨香味,长孙陵年幼时待在临安,记忆中常有一碗阿嬷的馄饨。
后来回京都,那里的人吃不惯浒苔,所以怎么吃,馄饨都不是少时的那个味道。
呸,他吐掉嘴里的茅草,走到馄饨摊前,一撩衣摆大喇喇地坐下来叫道:“老板,来碗馄饨,浒苔多放点,别放葱花。”
“好嘞,客官您稍等,马上就好。”
长孙陵甚是无聊地取了一双筷子,在碗上敲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响起,他微微闭上眼,陶醉的样子仿佛是听到了天籁之音。
“打扰了,在下能坐在这里吗?”
长孙陵停下敲碗的动作,眼皮微掀,一个身着白色刺绣长袍的男子站在他面前,腰间系着一块墨玉,一头乌黑的秀发用上好的玉冠束着,面白若玉,墨眉似剑,齿编贝,唇激朱,手执玉笛,嘴角含笑,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见他不说话,白袍男子接着问道。
“随意。”见鬼了,长孙陵暗自腹诽,他竟然看一个男的看得出神,早知道带书浓出来,让他知晓什么才叫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此等神仙之姿,才配与公子扶苏齐名好吗。
“客官,您的馄饨,这位客官也是一碗馄饨?”老板给长孙陵端来馄饨后,转身问白衣男子。
“和他一样。”对面的人头也没抬,专心摆弄手里的玉笛。
长孙陵顾不得烫,几口就把馄饨吃完了,正打算付钱离开,对面的人却在此时开口了。
“博陵崔易安。”
“什么?”长孙陵环顾四周,确定了对面的人是在跟他说话。
“我说,我姓崔,名易安。”白袍男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天下之大,小爷我连曾经喜欢的姑娘都记不住了,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与我何干。”长孙陵把手上的银子扔给老板,吹着口哨没入人群中。
“不记得了吗?”崔易安低低呢喃,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玉笛上的刻字。
“总会记起的不是吗?”他轻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