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时局如累卵章节试读:
“砰!”
黄得功闷闷饮完,酒杯用力砸在木桌上。
一时间,舱内俱是沉默,黄得功绷脸垂首,王明平静而坐,黄澍察颜观色,气氛十分微妙。
黄得功一杯饮毕,闷了一阵,才又抬头问道:“太子,在下还想问,太子对现在时局,有何看法?”
王明心下已猜知,此人必有此问,他却不说话,只令旁边侍酒的小厮,给自己以及旁边的黄得功与黄澍,俱是斟满。
然后,他举起酒杯,向二人各邀一下,方叹道:“靖南侯此问,却正中孤内心之苦处也。今日在此,安可不尽述心中所思。”
他一说完,率先一仰脖,一口将酒喝尽,旁边的黄得功与黄澍二人,见太子这般放怀,二人心下称叹,亦不敢怠慢,立即同样举杯饮尽。
王明放下酒杯,感觉那度数颇高的水酒,一入嘴中,就十分有烧灼感,他一口咽下,却是从喉咙到肠胃,俱是火辣辣的灼痛感。
这样的灼痛感,却正好令自己保持清醒。
他一声轻叹,缓缓言道:“二位,以孤看来,现在大明之局势,虽然表面承平无事,晏然偏安,但只怕不久之后,便要波翻浪涌,巨浪滔天,大明的江山社稷,却是倾覆之忧!”
他这一句说出,黄得功与黄澍二人,俱是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这位太子向来持重,现在却在这船舱之中,直抒胸臆,一语便说出了二人心下最大的隐忧。
二人竖起耳朵,静听王明往下谈去。
“自去年三月,京城被流寇攻下,先帝殉国而亡,我大明北方诸省,皆被流寇攻下,国家金瓯失半,实可痛矣。然而,幸得天道好还,那李贼入得京城,一味恣肆妄为,不得民心,遂被关外鞑虏与平西伯吴三桂联手击败,从京城败退回陕甘,其彻底覆灭,已然指日可待。故先帝之仇,大明之耻,堪堪可报。只不过,孤却以为,李贼此败,我大明君臣上下,若为之额手称庆,却是大谬之至。”
王明说到这里,语气开始变得急切,目光亦渐冷厉:“李贼一败,北方之地,尽被关外鞑虏所得,其势力壮大程度,与昔日在关外之时,可谓天壤之别。而鞑虏一旦彻底击败李贼,这群野心勃勃又势力膨大的化外蛮族,接下来要攻打之地,必是我大明矣!”
说到这里,王明故意顿了下。
他发现,黄得功正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他酒杯已空,却犹是半举在手,听得十分认真,竟至忘了放下。
“所以,孤以为,现在的局势,可谓有如累卵之危,又好比是暴风雨来监之前的江海,虽然表面平静无波,但接下来,却是必会巨浪狂波,汹涌不息,大明这条已然破损不堪的大船,立有倾覆之忧。故我大明君臣上下,现在不作准备,不图振作,反而只是偏安一隅,以求无事,殊不知,乃是宴舞于火屋之中,酣歌于漏舟之上,这大明的半壁江山,必定亦会万分堪忧!”
王明说到这里,忍不住一声长叹。
听了王明的话,黄澍垂首低眉,兀自捋须不止。而那粗莽军汉出身的黄得功,却是脸上又现愤恨之色,他亦一声长叹,复将手中酒杯,砰的一声,重重砸于桌上。
“是啊!皇上只求偏安,群臣唯知争权,皆无丝毫复国之志,这大敌当前,大明之江山社稷,确是岌岌可危。某家每念及此,心下之痛愤,亦是复何言之!”黄得功眉头拧紧成一个川字,却又向王明问道:“那依太子之见,若鞑虏剿灭了李贼,接下来,又会如何进攻我大明呢?”
王明闻他这般发问,心下不觉暗叹。
真没想到,自己这个穿越之客,竟可以在这些明末著名人物面前,卖弄一番早就熟悉非常的南明覆亡史。只是这般讲述,其心下滋味,实是难尽形容。
“靖南侯,孤以为,李贼一灭,鞑虏定会将主要兵力,从陕甘抽回,直取我兵马稀少防备不足的中原一带。鞑虏势大,兵精将猛,只恐河南山东一带,必不可保。而这两地一失,鞑虏则必将迅速南下,先夺江淮,再下江南,必会先攻重镇扬州,再渡江直攻留都,此为自然之势也。”
说到这里,王明又是一声沉重叹息,忍不住摇了摇头。
“若江南这般钱粮财赋之地,皆被鞑虏袭夺而去,则大明再想半壁而存,划江而治,必是极其困难。到时候,孤只怕那贪心不足的鞑虏,得了江南的钱粮与许多降兵,必会四处分兵,横扫南方,彻底扫灭大明的残余势力。那么,我大明立国二百七十余年后,终将于此时完全覆亡,再无任何办法可救。而到了这般艰危局面,哪怕是孙武重生,诸葛再世,亦无能为也。”
王明说到这里,又是连声叹息。
一旁的黄澍,亦是附合着叹气不止,黄得功这个粗豪直接的军汉,那张紫红色的国字脸上,竟也泛起了难以形容的忧愁之色。
王明瞥见他这般表情,便知道,也许现在,这位靖南侯黄得功,正在心里紧张而无奈的权衡利弊吧。
他猜得没错,黄得功现在对这位太子有多欣赏,内心就对这弘光朝廷有多失望。
一位渴望在疆场建功立业的将领,一位渴望收复国土一洗旧恨的志士,在那苟且偷生又得过且过的弘光朝廷里面,在那一众不思进取只想争权夺利的臣属之中,可想而知,他会过得多么地憋屈与无奈。
此时太子王明的出现,区区席间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极有条理,恍惚间,竟令黄得功有拔云见日,得遇明主之感。
只不过,愚忠思想极重的黄得功,却没有勇气去改投新主,转为这太子效力了。
毕竟,那弘光皇帝虽然窝囊无能,却是他一手扶立,怎可不到一年,自己就反投他人。更何况,弘光皇帝对他极为荣宠信重,赐侯爵,赏官位,划疆土,这般厚重君恩,自己又如何可轻易背弃!
弘光皇帝可以无能荒淫,但自己这个臣属,却还是一定要忠君效力,方是根本。断断不可做出如宁南侯左良玉一般,那般被人唾骂的反悖为逆之事啊!
一时间,黄得功心下苦涩难言。
最终,亦是一声沉重又无奈的叹息。